女神
昏黄的街角,她静悄悄点燃了一支烟,淡淡的薄荷味流进她的鼻息。她偏偏头,呆呆地望着黑空中的云雾,回忆着小时候自己崇拜的那些红唇吐雾的优雅女神,和那双含有坚定的眼睛。
终于,她学会将自己伪装的优雅,但她自己清楚,她很空洞。空洞到麻木到连温暖都感知不到。凄冷的夜风一阵一阵,吹散她一直一直,一直很脆弱的灵魂。活到这么大,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剩。亲情淡泊,没有真心,学会了伪善,学会了冷漠,曾经那个向往纯粹的她已然不在。如果这就是强迫自己融入生活的代价,不如自己孤立无援。
想想他青春那张不羁的脸。同学会上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身侧是他笑意盈盈的妻子。
再见,他朝她点点头,已然放下的样子。她抿起嘴角,左手死死拽住衣角。她的风流世上唯一一段真诚的爱。
是他,那个在图书馆和她一样看书看得泪流满面的人,一样喜欢日本文学,一样脆弱敏感,一样孤立无援,一样有死亡的危机感。在每个日夜孤独的时刻,那个唯一契合的灵魂出现在他脑海,过去痛苦的日日夜夜仿佛是为了如此不真实的瞬间所付出的必要的代价。她向往灵魂伴侣,并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缘分让他出现在她的面前,眉眼清秀的少年,眼中没有色彩的少年。她内心中的柔软被唤醒,一种怜悯,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卑微苟活,无人想要真正了解你,尤其还是你,所以更要互相取暖。
她走进他身旁。“这个人我也喜欢。”
他警惕地看着她,正如她警惕地看着身边的人。
她笑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爱情。就像他,别人可能觉得他是社会渣滓,自甘堕落,但如果是我,也照样会活的这样不堪。”
少年抬眼,眼里有星河,眉头微微皱起。
从此他们成了一对神经病。生活中不时有泪点,也有应该保持沉默的时刻,但只有在他身畔才不会体会到自己是个怪胎。我们都是独自与世界对抗的人。他们最爱雨天,在雨天到森林里看雾气,在凌晨河边漫步,听着爵士乐看夕阳。静谧,无需说太多,一个眼神便看透对方的心意,可能是她想象中爱情最美的样子。她以为苍天终于对她怜悯。
深夜跳跃的头像。
对不起,我们彼此太像太了解,就越发陷入生活痛苦的深渊。我不想一起苟活做生活的弱者。我不享受堕落的浪漫,我向往现实。
她突然有点喘不过来气。她又一次被生活抛弃了,也可能一直是在自我抛弃。
她明白了,他不是她,她一直很专情,一直很卑微,也受不了背叛。
当她流泪时却想着为什么为这样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流泪,很小的时候,说好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呢。
她明白,爱情逝去了。
她又找了很多人,尝试着过世俗的恋爱,但所有神经大条世俗的人无一不会使自己痛苦万分。
她幻想,他什么时候能像艺伎回忆录的主席悄悄站在她身后。
她又抽了一支烟。
同学会高高的天棚上灯火点点,充满酒精的空气使每个人眼神迷离。
他的妻子在他身侧,他的眼中没有半点幸福。
他起身,她也起身。红色的裙摆扫在印花地板上。银色的高跟鞋紧紧踩住前一个人的影子。他转身,瞳孔深深,如若初见。
她望着他,抑制不住的狰狞流泪,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耻辱感。
紧紧的双臂环住她。
她浑身颤抖:“你为什不是盖茨比,为什么不能替我建造城堡。”
“诚然,你也比她更感性。我不傻,谁是爱情我自然知道。我们很相似,但是我们不一样。”
“如果我们是普通人就不会想这么多,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那我们也不会遇到彼此。”
“可你一点都不幸福。”
“我只想回归平凡,而你注定活成艺术女神。”
她附身,吻上他的唇,如记忆中一般没什么悸动的感觉。“今后不再联系,不要再找我。”
她透过烟雾望着朦胧的月色。除夕,家家户户窗口上挂起了红灯,一片温暖的颜色。天空突然绽放眼花,他想起盖茨比那个绝世的笑容。嘴角叼烟,她淡淡笑了。十年前的同学会了。他孩子已很大,早已离婚,她至今未婚,并不单身。但她明白,他回不去了。
他真了解她,她的人生注定不普通。她一点也不麻木,感性过头。所以在这个时刻,仍画上红色的唇,换上酒红色的长裙,银色高跟鞋,幻想自己能否绽放成一多血色的玫瑰,手腕流出的血色丝带能否描出美丽的纹理。
在这温暖的灯火下,在这绚烂的灯火下。许多年来,她第一次并不觉得冷,头靠在枫叶红的老墙上。保持艺术的坐姿,扬起女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