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一”
“喝”
“二”
“喝”
“三”
“……”
黄沙迷离着鲜红的帅旗,混着呼啸的狂风,在风中烈烈作响,雄浑的声音顺在风里,显得格外雄壮。士兵们跟着副领认真地操练着。夹杂着副领的操喝声,让人精神抖擞,北疆沙场就是比京都好,至少这让人精神许多。我如是想着。
北疆,我朝历代君主都着人严加驻守之地——其地地处今元赫王朝西北部,漫天的黄沙,经年不雨,人烟稀少。是块生灵都不愿在此生活的不祥之地。当朝皇上将边境设于此,却不是因此之地的贫瘠,无人屑于争夺,但却正是这块地方,贫瘠,荒凉,却常有戎族侵扰。虽则戎族生活之地,即使胜于此处,但他们更加渴求的却是我朝临海富庶之地。自元祖建朝以来,便不断侵扰,他们人高马大,膘胖体肥,手段也十分残忍,时常打家劫舍。故此,我朝加固城提,增加兵手,对戎族实行严厉的打压政策。也使得这些年,北疆有所好转。
“少师,又来城墙视察,这种事情你也要亲力亲为,倒也是尽责,如你这般,当是我朝之福!”身后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他一边说一边推动着木轮,轱辘轱辘地声音在城墙上回荡着。
我笑着转身看向来人:“若尘,你怎么来了,城楼上风大,小心把你吹着?”
“我没你说得那般娇弱,你一个女儿家都没在意这些,我堂堂七尺男儿又干嘛在意那些?”来人笑着将自己推在我身边,温润的声音如沐春风般舒服。
他似乎很喜欢穿淡蓝色的衣服,配黎青色发冠,发冠是长安特有的,雕纹精致而素雅。他其实长得很好看——狭长而隽秀的丹凤眼,浓密乌黑的剑眉,鼻梁也俊挺,一张薄唇总是向上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从里面倾泄而出。很温和舒适的脸配上一身淡定从容的气质,便就模出了长安众多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清尘公子,君若尘。
不过,他的眉眼很淡。虽然见着时很舒服,但一走过,那人的模样便也渐渐淡了去,只留下模糊的印象,让人无法再记起。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若尘,恍惚缥缈,净云化尘,是摘仙也是路人。因此,大多数人都记不得还有这么个人。而这,便也成了我最特殊的地方——我见他一面,仅一眼就从未忘过。
“也是,这般倒也显得我过于矫情了,抱歉!”我笑笑,打着哈哈。
“这也无妨,”他笑着摇摇头,“你刚刚在看什么?”
“监兵”,我捂着腰上的佩剑,转身,看着黄沙里泛着烟气的方场,心里不由得一阵沉重:“近来我族安生,边境虽没有大规模的战役,但小摩擦总不断发生,边境人民每日都在惶恐中度过,不得安生休息。我少师军历代驻于此地,早已将此地视为另一个故乡。现我任此地统帅,民不安生,我也须得替其谋划一些。而练兵之式,决不可有所松懈,否则我又将以何脸面见我父君,又以何势救助这里的土地和人民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的眼睛似琥珀般清澈动人,坚定的目光让我竟有些怕——就好像,会看破我心里的想法一样,让我不知所措。
我默了一瞬,知我不善言辞说不过他,便只得点头答应“嗯,我知道,他明日便道。”似是潮水来过,让我感到有点冷。
“那我俩明日便同冠‘剪秋沙’吧”!他笑着。我紧了紧心,他见我如此,便似是辩解又似是自嘲地说,“怕你将我和他弄错”。
“可我没有弄错过。”一直没有。
“那你可能忘了一次吧,我记着的那一次”。他笑着转身,并没有打算追问下去。我在听到“那一次”时,便觉得心跳忽然停止,脑子里一下凌乱了,仿佛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模糊间,我听见君若尘说“我是尘,他是风,你可还记得”?
尘,风?是君若尘,还是君以风?
分不清吗?怎么会,尽管两人长相相差无几,我可是第一眼就分出来的,一直没敢忘。他是清冷决绝的风,距离是他的原则;而他是稍纵即是的尘,淡漠是他的性格。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不清呢?
是从尔乐的出现,我的驻关,渐渐疏远了以风?
还是从我们的同时大婚,让我慢慢容纳了若尘呢?可即便是如此,区分真的那么重要吗?
“那我们也回去准备准备吧,‘剪秋沙’就压在我箱子底下的”我笑着去推君若尘的轮椅,他没反抗,由得我自言自语,“这军营真是,修这么远,物资都不好送……”
也许是我闲的过于忘我,以至于只能听到那声悠悠地叹息:我是尘,他是风,我是他舍弃的残次品,所以你能得到想要的雨水和阳光。
他悠悠垂眸:他是风,我是尘,他能给你未来,我只能送你去到未来!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北疆的太阳很毒,炙热的温度,像抹了辣椒酱一般,很灼人,但那夕阳却似被分离般,零零散散地洒落在君若尘身上,映出那双紧紧撰着的手骨节分明。
我推着他下了城楼,径直往议事处去。
他的神色认真得惊人,我能清楚的瞧见他眼里的挣扎,苦涩与无奈。可我并未多想,只因他的严肃,我也便正了神色,缓缓的道出了心中所想:“我会继续好好的活下去,但比以往更努力,更懂得珍惜。”
“你不为别人做些什么吗?”他有些错愕,似从未料及我此言。
“当然要!”我回答得很肯定,迫使他抬眼与我对视,彼此的情绪也一览无余,“但必须得权衡!若以小我舍大我,则为私;若为大我而舍小我,则为公。而我,于私于公,均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能选择最有利于大元的那一种。”就像以风那般,我从未接近过,不过是奢求罢了。
我觉得塞北的风沙似乎又重了,怎么眼睛这般干燥。
忽然,眼底递来一方手帕,淡蓝色的兰花图案,似有幽幽馨香自其溢出,右下角用竹青色绣了一个“尘”的字样。
我有些愣,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会递出这手帕,还如此得当。
“看你脸上沾了不少泥土,擦擦吧,我就进去了”!他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混在轮椅转动声中,竟有似有渐失的趋势。我清晰的感到心里的那根弦,振振的响。我望着手帕,干净又素雅,清冷的气息也还残留着。
“这,怎会,这般像他”?我失神呢喃,将记忆中的身影与君若尘重叠——不对,他是喜墨衣的,若尘,当不是吧。
我操着发疼的眉心,决定先办好眼下事为好,然后再吃几碗核仁粥,补补脑。我如是想着,便抬脚踏进营帐,开始议事。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诶诶,进去了,阿柱哥,快些给哥几个儿说道说道!”
一见我进账,一个身形消瘦的士兵便拉其中一个腰宽腿阔的大汉坐下了。那一大汉坐下,便有几个和之前相差无几的士兵作一团儿围着阿柱坐了下来。可阿柱还是不说,扭着浑圆的屁股,脸上一片纠结。大家有前去半是恐吓半是奖赏的让他坐下,特别是其中一位老汉,哆哆嗦嗦了半天才摸出四个铜板来,递给阿柱,胡子和鼻子快歪去了后脑勺。眼珠儿死死瞪着阿柱。
阿柱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终于在大家不耐烦前开了口:“嘿嘿,那都这样了,我也便说了,不过你们也得担着点,回去别瞎搅和,小心咱的脑袋!”大家急不可耐的点点头——而事实上并没有。
阿柱终于不在犹豫,提起自己粗狂的嗓音便开始说:“话说,咱少将军不是这个姓,她是被老少将军捡的!”
“这些我们都知道,要听的内容也不止这一个,换一个啊!”
“对啊,对啊……”一个士兵闹了起来,也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特别是那老头,眼光哀怨得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似是正中下怀阿柱黝黑的脸上抖出一层又一层的肉横,一张厚嘴咧开占脸的三分之二:“哼,这些东西,我拿出来可不是糊弄你们的”。阿柱眉飞色舞地说。
“你们知道咱少师将军叫什么吗?”
众人齐齐摇头。
“哼,雪梨,”他跳起来,颇为得意地重 复着:“少师雪梨!梨子的梨!”
“不是少师雪离吗?”老兵很是疑惑,就问道。
“那可得有一番渊源了!”阿柱拖了个酒瓶子,一脸的神秘。
众人着实惊讶了一番,竟都没曾想和他们浴血奋战,开坛痛饮的“当离雪枪”竟有个这么娇柔的闺名,着实好大一番惊悚!不过,这么说咱们将军似乎不合适吧!
其中一人发了话,也立刻引起了一阵热议。
“唉,停下。咱大伙儿都喜欢少将军,我也喜欢,不过,想知道为何会叫这名字吗?”阿柱出口,又制住了沸腾的众人。其实他们压根就没想过他们这么威武的大将军会有这个名讳,只跟着别人喊“少师将军”便不再多问。说来,这也只得怪他们粗心,没能好生问清楚。阿柱见时机已然成熟,便撒开了嗓子叫唤:“听说啊,这名字是因为一个男人”
这下众人倒也没有急着打断,只紧紧包着自己的嘴,听阿柱口舞足蹈,看他唾沫横飞。
“话说当年,咱老帅军名震西戎时,其名声足以让西戎退居三里,每一次打仗,都以少胜多。有一次,老将军路过越东山,忽然来了暴雪,无奈之下,老将军只停兵往有山洞地地方赶。好不容易找着了,但却发现里面坐了一个小女孩说来也奇怪,这洞外飞雪飘舞,洞里的女娃娃只着单衣,并且奇怪的是,她是坐在一推血泊里,不哭也不闹。”
老将军感到很奇怪,便上前去问那个女孩:“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儿啊?”那女孩儿没有惧怕他,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老将军,她的声音铿锵而有力:“我叫雪梨,是子竹哥哥叫我在这儿等你的,他说你会好好照顾我。”老将军沉默,继而又问道:“你子竹哥哥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
她朝他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儿笑得很牵强,像被人遗弃了的小猫一样,脸上的表情只剩下自嘲:“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从哪儿来。我父母不知道养了我多久,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是跟着一匹母狼过的。可是后来,母狼也死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她笑得很甜,却比哭还丑,是一只被抛弃的丑小鸭,“后来,我遇上了子竹哥哥。他人虽然危险了点,一见面就差点将我杀死,但后来他也收留了我。我们经常被人追杀,就像今天一样。尽管我们每次都能逃脱,但这一次我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幸运地逃脱,而且子竹哥哥还受了伤。所以,现在他也离开了。”
洞里出奇的安静,征战多年的铁汉子此时似乎都忍不住为这个女孩儿掉泪。老将军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眼前不足他腰高的小娃娃,手慢慢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那他为何要你坐在血泊里,你不怕吗?”
“不会”,她摇摇头,“子竹哥哥说我太瘦了,老被忽略。现在坐在血泊里,就会醒目一些,这样你就能更容易的找到我了。”
老将军知道,即使子竹不这样,凭他的功力发现这么个小姑娘不成问题,但他还是这样做了,看来这子竹对这女娃也不是没有情谊。
老将军对子竹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他问:“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收留你呢?我家不缺奴隶。”
那女娃笑了笑,眼底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子竹哥哥说我不能当奴隶,只能当小姐,因为我太笨了。”
你笨就得当小姐,那我残废是不是得当太子啊!
老将军在心底咆哮,脸色一阵儿青一阵儿白的,而后面士兵们压抑的笑声更让他感到老脸无处存。
“那他只让你当小姐,没让你干其他的吗?”尽管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但乃着他将军的身份与素质,他还是赔着笑脸说着。
“这倒没有”,她又摇了摇脑袋,头上的梨花苞一颤一颤的跟着摇动’“他说,虽然人会干的以及该干的我都不会,但我有一颗别人都没有的执着的心。他说我对一件事情的执着度惊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老将军笑得有些僵:其实就是认死理儿,钻了个牛角尖就会一直钻下去吧!
“所以,我得参军!”
小女孩儿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着,像箜篌般动人心弦。
“好!”不待阿柱说完,士兵们听到此处便自发的鼓起了掌:他们少师将军,果真是女中豪杰,从小就是练兵的一块好料子!
阿柱此时也是颇为得意,眉毛一扬一扬的,说起话来都不咽口水:“于是咱老将军就收了咱少将军,还将她带回府,接受将帅级别的训练。咱少将军,那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老将军带她回去,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她就能打败府中所有从小经过严格训练的同龄人了,并且在当年的长安武试上以女子之身夺得了当年的武魁,可把老爷子高兴坏了!据说,当时皇上大为震惊,破例给了当朝第一个未及笄的女子一个爵位——当雪将军,位列三品,仅次于老将军麾下的二品监军!”
“好样的!咱少将军就是厉害,咱这帮兄弟就没有一个不佩服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士兵欢呼了一声,嘴边的胡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就是就是,咱少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他这一呼立马就引起其他士兵们的赞不绝口的呼应声。
“但所谓一物降一物,咱少将军的天敌可就在那次的颁奖典礼上出现了——太子殿下!”
“咱将军虽认了老将军作养父,但却不肯改名——为了让子什么竹找她。所以才叫少师雪梨,对外直呼少师,也少有人知其闺名。少师姓,雪梨名,富贵和家庭是老将军给的,信念和追求却是那人给的。咱少将军还剩啥啊?不就是一个任尔驱使的工具吗?他妈的真难过?”
众人噤了声,更多的将士挤了过来,认真听阿柱讲话:
“后来,咱少将军便日日训练,无论冬夏。她不屑于男女,做事敢为,架子也很小,聪慧又谦虚,赢得府里众人的肯定。他的家人,管家,甚至当朝皇上君临夜的认同,命其与老将军一道,参加太子十四岁寿宴。而不知怎的,那天少将军失踪了半天,回来时回来时一身血,眼、衣服颜色差不多,手里抓着一块墨玉不放。有人说,亲眼看见是太子将咱们少将军背回来的。老将军想查清楚,张婶说是太子,李子又言是黑衣男子,又说是七皇子若尘,双胞胎易花眼睛。一会儿又来了三头六臂,手持宝塔,脚踩祥云的哪吒云云,之后便再无踪迹。老将军只得作罢,而奇怪的是少将军,也不多说此事,只是那回之后,太子寿堂右侧,便定会出现她的身影。尽管她也惯常的穿了招摇的红衣,太子却并未看她一眼。她也没有在意什么,只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眼里泛光,在橙黄的舞灯下,将自己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除了换酒之外,不与人言语,也不思考任何问题,直到她醉倒,再无法执起酒杯。”
有人悄悄地抿了泪花,着哭腔:“她干嘛这么作践自己,那狗屁太子啥玩意儿,咱的宝他就这么不当回事儿啊!”有人附和。
“你他妈闭嘴,这后面的更重要!”阿柱踢他一脚,虎目圆睁,他只得蹲坐,老老实实听他讲。
“那次,咱少将军在塞外立功后,刚回家。听说太子及众邦王孙子弟春围狩猎,要咱将军府派人维持秩序,顺带把少将军也带去。而那时,少将军刚下马,风尘仆仆的,连接风洗尘都没有来得及就与老将军去了。那天,少将军去了,他不会绣花针,只得木枪比划,她不会绾发髻,只能将其抓一把马尾梳着。所以,她应是受人笑了,却是太子起了头。那天,下了雨,太子遇袭,受伤不起,千钧一发之际,咱少将军用身子给他挡枪挡剑,好容易杀了那贼人,自己却倒了。”
隐隐有抽泣声回响,一般是替少将军心疼,而另一半——
“少将军九岁救太子立功,在朝野轰动一时。本以为太子会对咱少将军好点,没曾想,那太子去瞧咱将军时却认为她力量大于常人而是怪物,是对他有图的奸细。那晚,少将军高烧几乎丧命,脑子还迷糊着,但嘴里呢喃的是‘子竹哥哥你是不是太子”这一句话。
阿柱感到嘴里的酒烈了些,咸咸的,但嗓子却仍然疼得厉害:“这般下来,老将军也知少将军是将子竹认成了太子,心下起了疑,没敢多问,只尽力撮合他们。”
“那若尘皇子呢?”
“他与太子一母同胞,不过在夺位时伤了腿,就变成了这样子!”
“他对少将军,可是真的?”
“他们的心思,我们这些糙汉子又怎么会知道?”阿柱喷了口酒气在那人脸上,那人也没在意,只托着腮继续听他讲,“终于,待的太子二十五岁,须掌大位时,皇上在他宴会上指了门亲事。太子妃就是宰相嫡女,桃尔乐。而我们少将军则被指给了太子弟弟,七皇子,君若尘。并定于在一个月后的末完婚。太子那边很是顺利,而咱少将军却在刚拜完堂后收到边关紧急传信,无奈之下便就日起军来北疆。七皇子便也跟来。”
“咱少将军命怎么这么苦啊,这从小到大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七皇子,他一定,唉,我错怪他了,还以为他棒打鸳鸯来着。”
“……”
“混账,那还是俺的,俺以后待他好点就行了!”
“……”
“不过,将军对咱那么好,咱也该帮帮她不是?”
这人那,酒后劲儿一来,就开始胡扯,还发酒疯。一人不好加一个两人,再成双,双双翻倍长。于是乎,众人集体疯了。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雪离雪离,不是嘴里清甜的果梨,是雪地的默然别离,甚至连那一丝身影也渐渐消逝。
第二日,刚破晓我就醒了。洗漱完毕后,正想找剪秋沙,君若尘便掀了帐子进来,手里拿着一半剪秋沙。我看着他头上雕有木兰的剪秋沙,一边从他手里拿过我的那半,一边嗔笑着:“好一个翩翩公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不过大早起来就掀我帐子,要不是怕弄坏这张脸,我倒真想一脚将你个登徒子踹出去!”
没想,他也答得爽快:“所以,你是看上爷的脸了是吧?”突如其来的一声挑逗,他从未如此过。
“……”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家伙那么欠呢!
“你在找剪秋沙?”他问得很是随意,可是不知怎的,我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当初就不该意气用事,不该把剪秋沙扔了的 ,现在再来找,上哪找去啊!
看这君若尘的眼色,怕是还不知道我把剪秋沙丢了的事儿——那我糊弄糊弄不就过去了吗!
“不是”,我用木梳绾这头发,语气不甚在意,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前些天军营里闹腾,大柱问我将剪秋沙要了去,现下再去问他要这剪秋沙怕是会误了时辰。”
因为心虚,我背对着他,不敢正视他。好像自我与他结为夫妻之时,我便从未正眼瞧过他。不仅因为他总是坐在轮椅上,而且还因为那张酷似子竹的脸——它总是让我想起被他一次次抛下的我!他们,总是说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却在紧要关头丢的比谁都决绝,不管我曾为此多么痛苦过。
我看着镜中倒映出来的君若尘的身影,青绿色的长衫,温润的面庞——他其实,是知道我喜欢的是别人吧!
他沉默了很久,碧绿色的眼瞳里一阵失神。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条淡黄色的发带——剪秋沙,象征着沙场也是结缘的少师军军符!
我满脸的错愕,失神地望着手里的剪秋沙,脑子里一片嗡嗡响:这剪秋沙不是被大柱丢去沙坑了吗?还是我亲眼看见的——他把他挖出来了?是一个人还是还有其他人?不对,他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吗?那也就是说,他一个人,拖着残废的双腿,把这个联系着我和他的物什挖了出来!
北疆的风很大,他的声音也很模糊。我只听见风中他薄唇轻启:“我们走吧!”
没有抱怨,没有责骂,甚至,没有一丝感情。就这样,沉默着,走出了大帐。
我看着手里的剪秋沙,心中百感交集:不对,现在还是不清楚啊!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北疆,没什么格外神奇的地方,戈壁沙漠,黄沙漫天,到了夜晚兴许还有战地阴魂的哭喊声。不过,到了白天,北疆便只有风了。
这是北疆唯一的风景了。
眼前除了沙漠,戈壁,便也只有风了。
这风,向来是很大的。铺天盖地,吞天沃日的席卷着黄沙,在半空中飞旋。
我和君若尘在此等待此次军中的贵客——当朝太子,君以风,以及,太子妃,宰相嫡女,桃尔乐。
人未至,声先行。“嗒嗒”的马蹄声便响在荒凉的戈壁间,满眼之间只剩尘土飞扬。
不过,好在我眼力好,即使风沙大,里面的样子也是能看清的:在最前面的人,骑着马,身着一身黑衣,这便是君若尘了;紧跟其后的是一辆马车,车轮骨碌碌的转着,想必里面坐着的就是桃尔乐了。
“臣,少师军统帅少师雪离参见太子殿下!”
“臣,少师军副将程峰,叩见太子殿下!”
“臣,少师军左军将领万有利叩见太子殿下!”
“……”
众位将领依次上前拜见,响起了好一阵的喧闹声,顺着风散了开来。君以风显然是在官场磨合惯了的,和将领们几番周旋下来,也是游刃有余的。这样的人,八面玲珑,演技也很不错,假冒人当也是极为不错的。
不过,桃尔乐怎么没见着?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莫不是这丫头当了太子妃还要我跪迎不成?
略一思酌,我打定了主意,便抬步行至轿前,朗声到:“臣少师雪离,拜见太子妃!”
轿子里却没什么动静,安静的就像里面没人一样。
慢着,没人?
我心里一紧;这丫头,怕是在变着法儿的愚弄我们呢!
兀自笑罢,想着这桃尔乐许久未见,竟还是这般皮,心下便打定了主意,定要好生治她一番。
于是,我便转身对着君以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太子妃今日没应臣,怕是在生臣的气了,臣先在此赔个不是了。”
君以风有些意外,但还是照着礼仪对我拱了拱手,以示回答。
“不过,太子殿下还请转告太子妃”,我勾唇一笑,“今日既然她不来,那臣这五十年的桃花酿怕是不允她拿了。”
“沙沙”
身旁一阵磨动地面的沙沙声,听在我耳里,尤为响亮。
“臣是粗人,没过多女孩子家的细腻之处,今日来是这般觐见,有是仓促了些,还望太子殿下莫要怪罪才是!”我俯身报以虚礼,但腰背仍旧挺得笔直,像棵不倒的松柏,不卑不亢。
君以风越发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整张脸上写着大写的懵字儿,连跟我客套几句都忘了说:皇嫂这是,风大吹坏了脑子?
君以风似乎是要询问君若尘的,但君若尘只淡淡的笑着,让他莫要担心,君以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等待着我的下文。
“今日太子妃没来,想是本将招待不周,缺了该有的礼数,臣罪不可赦。所以,烦请太子殿下光临主帐,臣自当奉上歌姬数十,娈童数百,特色吃食也自当为太子殿下全数奉上,以表歉意。”
君以风一脸的不知所措,一双手放着也不是,负着也不是,急得汗水直冒:什么歌姬娈童的,皇嫂怎生说出这些臊人话的,有辱斯文啊!
君若尘脸都黑了,自内而外的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反观少师军们,因为有了之前大柱的解说,现在只认为我在假装镇定,均是在内里哭喊:哎哟,造孽哟!
不过还好,有人坐不住了。
“少师姐姐,你今日怎生这般调侃小妹?”
人未至,声已到,似有旷古未有的清幽之情,更兼有点点百灵吟唱。
桃尔乐的声音很好听,比自己的声音多了些小家碧玉般的娇憨感。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在我的认知里,桃尔乐一直便是这般,小女儿姿态,带有我们这些边疆粗人所没有的娇气。
“这是,千唤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成?”见桃尔乐出来,多数人也知道了我的举动所为何意,当下心里五谷杂陈,倒是心中各有所思了。
听得我的笑声,君以风部队里方才显现出一抹粉红色的衣影。
“许久不见,少师姐姐倒还是这般伶牙俐齿,这让尔乐如何接才是!”女子出来,一袭粉色束腰裙,头戴碧绿摇凤钗,三千青丝垂于腰间,凭风而舞;面若桃花胜三分,口含朱丹亦有情。
我见她带了些孩子气的责骂,心中也不甚恼怒,只含笑着望着她,不做言语 。
看来这些日子,她们过得真的很恩爱!
心里仿佛被什么挠了一样,空落落的感觉,泛着疼:该忘了,对吗?现在早已嫁为人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应该全数交给君若尘的,不是吗?可,他并不是我悦爱的那一人啊!
我看着后面的君以风上前来,一手搀起桃尔乐,只觉眼里分外干涩。
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了自己——是君若尘。他用手指在我掌心捏了捏,一颗心,却突然平静下来了。
“太子殿下来此,若尘率领众将士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还请入内,体验我北疆的风俗啊!”他的语气依旧那么温柔,跟他名字一样,轻飘飘的,没什么压迫感。但许是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他的声调高了些,对比以往,竟有种说不出的豪放意味在里面。
“七弟不用如此客气,你我兄弟二人何分彼此。本宫这就引了尔乐进入大帐,看你们的盛宴!”君以风的嘴角闪着优雅得体的笑,眼角微微勾起。
君若尘也笑了,温润的声音在大风中传出,很是清朗。
桃尔乐瞧了两眼我,便被君以风拉着去了大帐,我们一干人等也跟着进去,享受一场盛大的筵席。
太子殿下的接风宴自是办得得体的,胡人美姬,鱼龙燕舞,卮酒筵席。
灯光下,君以风和君若尘的脸隐隐约约的,以前分得清清楚楚的脸,现在却开始变得模糊而动荡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不对啊,怎么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人!”
我揉揉头,一时间脑海里疼痛难忍:嘶~看来,我还是醉了啊!
君以风和君若尘两人早已坐在了一处,两人碰着杯,喝着酒,笑眯眯的谈论着什么。
我甩甩脑袋,正理着思绪时,旁边一个娇俏的声音却将我打断:
“少师姐姐,可是醉了?尔乐送姐姐回屋吧!”
“嗯,好的。”我应了声,桃尔乐便搀着我出了大帐。
夜凉如水,北疆的月,总是比长安的来得纯粹些,洁白无瑕,圣洁照人。
忽而一阵凉风吹起,将酒气吹开了些,我甩甩头,脑子清明不少。
“少师姐姐,怎么今日喝这么多,现在还醉了。要是放在方才,你醉倒了可如何是好。”桃尔乐话虽这么说,但脸上笑嘻嘻的,一点儿也没有文字里那般吓人。
“我拿出的桃花酿,可不能便宜了你这个小馋猫,怎么着自己也得喝个够本儿。”我扶在桃尔乐肩头,斜睨着她,打趣道。
“才不是!”桃尔乐脸上很快浮上两朵红云,大眼睛羞赧的垂下,衬得那一张小巧的脸儿越发娇俏。
我暗自笑笑,不说话。正准备推了她,自个儿走时,她却突然道:
“少师姐姐现在和七王爷可还安好?”她提起粉红色的裙摆,小跑来,一双大眼睛灼灼的盯着我,“你我二人情同手足,虽不知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之后的你,是疼我爱我的少师,感情早已深厚无比。而那日,你我我二人同时出嫁,我分明的看到你眼中的困惑,无奈与心痛。”
她抿着唇,声音渐成哽咽之色:“我那时只道你是嫁人时有所不适,便没与你细说。但自从大婚之后,你就不管不顾的去了北疆,丢下年俞半百的少师老将军以及你才大婚的夫君,七王爷。别人不知道内情的,只道你侠肝义胆,是忠良豪杰之士,为我大元守护北疆。但与你一道的那些许年岁我也知晓,你并不是这般不通情理之人。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是你一直心里放不下一个曾救你性命的恩人。你是因他才跟的少师老将军,因他才成为的大元赫赫有名的雪离将军,但却不是因他嫁与的七王爷。”
我只觉心里陡然一紧,像许久未曾落雨的干地,一下子被天雷劈裂,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在烈阳下肆虐,灼烧。
玲珑的小脸上,泪水纵横:“而那个救你于水火的恩人,是以风,当朝太子,七王爷的哥哥,我的夫君,对吗?”桃尔乐说完,双手捂住嘴,尽量不让它发出声来,可喉咙处一阵一阵的抽搐的疼痛传来,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事已至此,无法挽留。我是想解释什么的,却没想到这一刀子太狠,我如鲠在喉,伤心地呜咽着,嘴里也呜呜的响着,可说不出一个字来。
记忆中,子竹走的那一晚也出现了一轮和今晚一样的明月,清冷如斯,我忍不住把自己抱了起来。
其实,我再强,也是个只会跟在子竹身后摇头晃脑捡柴火的女娃,是一个被抛弃了不会哭,不会闹,只会安安静静的等他回来的小女孩儿。但其实那时候我也知道,等他于不等他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等来了,他找到我了,一种是没等来,他就弃了我,再也不回来了。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时间已经很晚了,素日里不曾见过的明月已经渐渐割破乌云,自个儿露了脸来。月色皎洁,月光却很清冷,不知为何,我今日竟觉着这月很是厌烦,厌烦到每一道月光里,都是那人的身影。
“子竹,子竹哥哥,你在哪儿?”风一阵一阵的从身边刮过,像一直追不到的子竹,明明很清晰啊,可就是抓不牢,看不到。
桃尔乐已经离开了,她是哭着离开的,眼睛很红很肿,跟发酵的面团一样,但那张兔子般柔弱的小脸儿却分外惹人怜惜。
她临走前说:“若是还信得过尔乐,姐姐放心,今日之事,尔乐不会四处乱说,毁了姐姐的清誉。但是姐姐,你也须得想清楚,到底子竹哥哥是不是君以风!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已经忘了子竹的样子,而在看到以风的那刹那,仅仅是因为相貌,就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事情强行施加在他身上!这样很糊涂,少师姐姐,不要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她抬步欲走,可又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脚,不得上前半步。
她盯着地上的我,像一尊悲悯的佛。我抬眼看的她,竟觉自己卑微至极!
佛也有私心啊,只是她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连累别人啊!自己,就是插在君以风和桃尔乐身边的一棵刺啊,你怎么就这么无耻呢?
她终于抬脚,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牙,一字一顿:“假如,我是说假如,以风真的是子竹,那我就不要他了,他负了你,我不会看着你我为了一个负心汉展开那些肮脏的斗争,我没那个福气,也没那个勇气。所以,请少师姐姐真的,一定要分清楚子竹和以风,还有七王爷。七王爷他,挺不容易的,尔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掏心掏肺的那种。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因为他只会默默的守护,只想看着你好的那种!”
“他,真的很喜欢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脚步声渐远,林子里又幽静起来,似乎要将我埋在这永无天日之地。
我埋在膝盖里哭泣,抽抽搭搭的声音在丛林里渐渐被吞噬殆尽,“子竹哥哥,你竟当真这么难寻?”
声音渐渐喑哑,似老鬼哭嚎般难听。
“子竹,你不要我了,那我就自己追,不管我要追多久,我要追多远,我都自己扛下来了啊!”
“你常常说我笨,说我没用。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我花了比别人多很多倍的时间练基础招式,我用比别人多很多的心思记排兵布阵,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
“每次过年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的。换做以前,你总会给我一个雪梨,很甜很甜的。可是后来,我不吃雪梨了,因为你我是在雪地里离别的啊,雪梨雪梨,是不是早就变成了‘雪离’啊!”
“还有,你当初说等你安全了,就回来找我的,可是,现在我又要打仗了,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缺胳膊少腿的,你怎么还不来啊!”
……
“可是,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哪里不好哇,他们都喜欢我!我是不是,长成了那种你最不喜欢的人,所以你才那么生气,不要我知道你到底在哪儿?”
“呜呜……”
越哭越猛,越想越伤心,我只觉心里一阵一阵撕裂的疼痛,眼泪便如绝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抛弃的那个?就连最后,如果君以风真的是子竹,我自己的幸福竟然都是桃尔乐施舍来的!
我怎么就没发觉,原来自己这么窝囊呢?
人前风光无限的少师将军,人后却是如此卑微怯懦的小女子,这般不堪一击的存在,大元竟生生撑到了现在!
该说自己笨还是自己傻呢?自己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子竹,就不会轻易为失去而伤心吗?怎么现在,这撕心裂肺的感觉,竟像是被活活刀剐了一样,怎的这般疼呢?
像是压抑了许多年的委屈,怨愤,孤独,害怕,此刻竟都像脱了缰的野马般难以控制,以至于当君若尘扶着轮椅过来时,我哭了个半死。脑子里昏沉沉的,似有千斤重。
“怎的又哭了,快些擦擦,脸花了就不好看了。”君若尘递了我一根帕子,玉兰的花样,玉兰的芬芳。他依旧温和的笑着,眼里盛满了盈盈的笑意。可能是找了许久的原因,他的轮椅上沾了不少尘土,衣衫上也有,连脸都不自觉沾染上了,此刻的他,有些狼狈。
我定定地望着他,心里如刀割了的疼痛,难受得发慌。
他见我不说话,仍笑着:“方才和以风交谈甚欢,一时间竟发现了你和尔乐不见了,这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再哭了,再哭我可就得难受许久了,毕竟,我才是惹了夫人不快的那个罪人啊!”
我抬头,眼睛哭得太肿,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得这人的气息很是熟悉,很熟悉呢!
星星般灿烂的瞳眸,清晰的映出我的影子,很狼狈,很不堪。
我曾经也被这样注视过,只是现在,那双眸子里没有自己了。
“若尘,我现在很难过。”我扑过去,猫在他怀里,贪婪地吮吸着他的气息,一时间,竟觉得全身力气被掏空。
“为什么?”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
“因为有一个人,他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闭了眼,很依恋这种感觉。很厚实的胸膛,很安全,很安心。
“没事儿,你有我。”他亲吻着我的发丝,很贪婪,很用心的吻着。
一派湿意。
“他会笑,会哭,会让我难过的,很坏很坏的。”我在他怀中强调,声音如猫儿般挠人。
“我也会笑,会哭,但我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他抚下身子,用手托住了我的脸,我俩额头抵着额头。
“你是子竹吗?很坏很坏的那个!”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不要脸,你说说,为什么现在才对我好啊?我现在生气了,很难哄的!”
“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对你好!”他吻吻我的额头,很是缱绻。
“什么事情?”
“说你笨,说你丑,还把你丢给别人,不告诉你!”
“那你真的很坏,跟子竹一样哦!嘿嘿!”
“丫头,还伤心吗?”
“嗯,伤心。不过,你应该比我更惨,要是我,我就不原谅他了,因为以后一定得被他压得死死的,我就无法脱身了!”
“那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呢?”他低笑,喑哑而沉迷,双唇再度覆压上来,吻着我肿胀的眼睛。
“要用心,要好好保护,自己死了也一定不要她死,要是抵抗不了,就一定死在她前头!”
“那好,我一定用心啊,我的傻丫头!”我是子竹啊,真是笨啊!君若尘看着我,殷红的唇瓣含住了我的 唇,略带着酒气,醉醺醺的,很不真实。
突然,一阵线在我脑中连起来,过往的画面也渐渐清晰,那两人的影子完美的贴合在了一起。心里一跳。
“草!”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第二日我起得较晚,日上三竿,是被外面吵吵嚷嚷冲突声音唤醒的。据说是阿柱他们见我迟迟没出帐篷,心里不安,所以想进来瞧瞧。但却毫无征兆的被两人拦在了帐篷外面,不能进去查探一二。
因为,拦着他的正是当朝太子和太子妃。他们虽然跟着我混了不少年,但胆子从来只有越长越小的,没有越长越大的,也没人敢去挖了熊心,吃了豹子胆去挑衅太子和太子妃。
原本我是该为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感到欣慰的,只是现在,我只很双拳难敌四手,掐死那么多人,我掐不过来。
他们一大早就在嚷嚷:“看一看,瞧一瞧嘞,咱将军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啦!”声音不大,不过刚好能穿越大元军营,扩散几座山而已。
“大柱啊,你怎么知道的?”一老兵“不信”,一脸好奇宝宝的询样子问。
“诶,别不信哪!昨儿晚上,可是我守的夜,亲眼看见咱七王爷和少将军进的帐篷,里面什么动静我能不知道?”
“甭瞎说了,昨天晚上上茅房,自个儿还摔了个狗吃屎呢!依俺老朽看哪,想是自己想自家小娘子了,自个儿做春梦呢!”
“哪能啊,昨儿我是听得急了,自愧不如罢了!”
聚众哗然!整个军营里充斥着糙汉子们的笑声,甚至太子和太子妃都还不时帮衬几句,给那几个挑事儿的瞧见了,越发的喧闹起来!
“与民为乐啊!”君若尘看着怀里假睡的人,嘴角牵着满足的笑意。
我别开头,不让他瞧见我眼里的羞愤。
“可是恼了?那我亲亲,就不恼了。”
我推开他,战战兢兢的抖着哆嗦——这禽兽,昨晚压根儿没把她当人看!
“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难不成亲亲还不够,你还要为夫抱抱,再举高高?”眼里兴味更浓,君若尘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
我怒视他,却在他搂着腰的手倏然收紧时默默地垂下眸子:“你,好痛哇!”
“我不痛,是雪梨痛!”我摇摇头,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我还愤怒。昨儿也不知谁说的要好好待我的,今儿就悔了不成?”
“为夫瞧着你春闺寂寞,特来相助!”
我瞧着他:去汝阿母!
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又被他狠狠地蹂躏躏一番,他方才帮我打理身子。虽然他昨儿晚上是势如猛虎没错,但此刻却还是温柔如水的。我眯着眼瞧着在日晕下线条柔和的君若尘,一时间竟觉得,他如此贤惠,为夫该好好做人啦!
不过现实总是骨感的,比如说现在,当我站在议事营帐外面,手还被那人死死拉住的时候,心里面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春宵苦短日高起,老子还要上早朝!
我眯着眼看眼前这瘸子,歪着脑袋,顺着脑袋,怎么也没想出,这死瘸子,到底有什么妙招吧我吃得死死的,敢怒不敢言很难受的,跟人有三急一样,今儿就特别急!
不过事情很快得到答案,因为一进账,桃尔乐和君以风以及众将士的目光一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意味:将军,昨儿身子可还好?
我愤怒地瞪着君若尘:他们问你肾功能齐不齐全呢!
君若尘挑眉:老子肾功能如何,你难道没尝过?
原来,制胜的绝招是一张脸都不能要!
当然,我还是太天真了,以至于我没想更羞耻的东西他都有!
我一脸愤怒,走到桃尔乐身边。因着昨天的事儿,我还是满心愧疚的,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儿会分不清自个儿的心上人,还傻乎乎的连累自己闺蜜!
我想着之前君若尘的厚脸皮,觉得反正他脸又厚又多,丢几张也没啥事儿。于是,在出门前,我烧了几炷香给背对着我的君若尘,还拜了三拜。而后才安心地打着丢君若尘的脸的心情,一脸凝重的对桃尔乐道歉。
“尔乐,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君以风!之前因为我的失误,所以一直都没有搞清楚子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给你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实在是对不住。这,你打我好了,我想努力赔偿……”
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桃尔乐打断了。她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有些欣慰的告诉我“没事儿,她已经原谅我了”之类的话。我听着,虽觉欣慰,但以女人的第六感看来,这事儿绝对有问题!
我一脸凝重地看着桃尔乐,语气十分严肃:“不行,你得老老实实地交待真实情况下,不然,我就直接问君以风!”
桃尔乐慌了,忙去看君以风的神色,见他没看向自己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被那个禽兽看见!”
“禽兽!你说太子殿下?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小心一个不留神,这可是全族都要掉脑袋的事儿啊!”我瞪大了双眼,因为在我眼里,淳于锦可一直是那个单纯却很谨慎的人啊!
“嘘,别让他听着了!”桃尔乐面色一红,连忙用手捂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能说话。我乖乖地配合她,她又扫了眼君以风,见他真的没看我们,这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是这样的,昨儿我回去的时候,他一直在等我。见我眼睛红红的,二话没说就给我上药。我当时也是心情复杂极了,我就推了他一把。然后,然后,然后他很愤怒,起身就把我丢床上了!”
“……”这的确是君以风能做出来的事儿,他是很霸道的,只是只有对桃尔乐才会展现出温柔的一面。而在那之前,本就担着为自家兄弟考验女人的风险,没敢做声,现在瞧见自己的女人还压根儿不信他,还觉得他是负心汉,他没气死就算不错的了!现在这惩罚,还在情理之中。
毕竟,男人都是有占有欲的禽兽!
略一思索,我便了然于心。于是也跟着附和:“确实,的确禽兽!”只有我知道,我是在一语双关!君若尘那禽兽,也不知道自个儿憋屈了多少年,昨天晚上的缠绵,她感觉要被他融入骨血!
桃尔乐哭丧着脸,惨兮兮的样子让有色起了同病相怜的怜惜。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嘛!
一阵风吹来,也不知怎的,我竟突然听着了君若尘和君以风的对话:
“七弟可还开心?”
“嗯,很甜,如愿以偿。”
“唉,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欠她的都还没还完,又欠上了,以后可挺不直腰板儿咯!”一声调笑。
“哦,太子当如何挺直腰板儿?”
“壮阳!”骨子里的狡黠!
“嗯!”君若尘欣然接受。
禽兽,禽兽,禽兽不如啊!
我红着眼,正打算跟桃尔乐交流一二时,却见得一侦察兵匆忙进账,来不及请安问礼,便一头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不少血沫子:
“西,西戎来犯,将军,定要小心!”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狂风肆虐,沙尘飞扬。马蹄声鞺鞺鞳鞳地在风里传送着,不尽苦楚,无处话凄凉。
自那日小兵来报,已是半个月过去了。西戎来犯,在我大元不知情的情况下,掠我北疆城池,屠我大元子民,更挑衅我大元无人,无法阻止他们侵略大元的领土。我带军奋起反击,然,却因迟迟未有援兵到来,短短半个月,丢了三座城池。这本该是国之要事的八百里急讯,竟未能让大元派出更多将领,卫我大元!
因为此时,大元内部已经乱了!
先皇君临夜驾崩,一直掌握政权的皇后突然被查出,竟是西戎后代,百官震怒,而一直觊觎皇位的先皇之弟,君亦然王爷,借此机会将皇后打入天牢,收回她手里所有的保皇派政权,企图发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夺权大变。
保皇派在宫中的位置岌岌可危,君以风身为先皇既定太子,在收到消息后的当晚,连夜赶往京都,主持大权。
君以风走的时候,没有带桃尔乐到京都。他只让她好好待在离京都还有十里远的驿站里整顿,不让她受到两边都有可能受到的危险。
我是护送着他们走的,一直到桃尔乐停下的驿站才停止了前进。
朝阳下,君以风温柔而不舍的抱着桃尔乐单薄的背脊,缱绻而痛苦。
“乐儿,好好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好吗?”他说。
多么熟悉的话啊,之前君若尘也这么说的呢,他要我护送太子妃回京,再留他一个人,孤身面对这西戎数十万大军!
“那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安的回来,我在这儿等你,也会乖乖的!”她抬头,日光照进眼瞳,映着那双毫无焦距的眼。
“好啊,我一定会回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银流不断的滑落,滚在衣衫里,烫得灼人。
“当然啦!要是你不回来,我凭着一双瞎了的眼睛,爬也爬进京都找到你,然后,永不分离!咯咯!”她笑了起来,眼里仍旧毫无焦距。是的,她哭不出来的,她瞎了。
“好!”君以风揉着桃尔乐柔顺乌黑的秀发,抱着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独有的桃花气息,“那你别太累着了,不然我得心疼!”特别是,明知道等不来我的时候,你别等了罢,那时我不过满身污泥的躺在血地里!
“好哇!”桃尔乐开心的笑了,苍白的小脸儿晕染出了这几日都不曾见过的红霞。
君以风含泪,拍马而走。桃尔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凭着那人的感觉,含笑看着远方。
塞北的风啊,又大了!风沙迷人眼啊,这话真的不假,这不,瞎子不都流泪了吗?
桃尔乐笑着“看”着远方,不觉脸色一阵黏糊。我取了手帕来擦拭,她便打趣道:“哎呀,尔乐终于知道这望夫石如何来的了。这蜡烛滴泪凝型,我这瞎子怎么也比那毫无情绪的蜡烛强不是,现在都晓得落泪了。”
她说的是毫无情绪,没有说毫无生气。是的,在那日西戎的算计中,她被毒瞎了双眼,若非抢救及时,那嗓子也都快丢了!可不是嘛,救回了嗓子,不是去了半条命吗?
她最引以为傲的眼睛,如今瞎了,她最喜闻见乐的嗓子,如今沙哑了。她现今如何不是个破布娃娃,没了一切她有资本的东西,现在啊,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我瞧着她,没出声。
她也不理我,自顾自地笑着:“好了,如今以风也走了,我终于能好生养病了!”她抬步,有些虚浮的朝前走着,要进屋时,她忽而问道:“少师姐姐,我一个瞎子,怎会有泪这样稀有的东西呢?”
“没有,是我刚刚胡闹呢!见你和太子殿下难分难舍,但想着自己夫君却没这样待我,心里嫉妒,这才撒的几颗水滴呢!哪有什么眼泪啊!”我装作一脸生气的样子,抱着手臂笑骂。
她又“咯咯”地笑了几声,便也没多问,提着裙子就进屋了。由于门槛太高,她被绊得差点摔倒。旁的人想去扶她 ,却被她推了去,于是又摇摇晃晃的进了屋。
我低着头,默默地将手中的手帕揣进兜里,以至于没人瞧见里面的那抹鲜红。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雪梨,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没有在你疑惑我的身份时,立即跳出来承认自己的身份?”
“……”
“因为,你若是知道了我和以风的秘密,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灯光昏暗,一派柔和里,男子眼里噙满了女子看不懂的东西,很痛苦,很无奈,很自责,很不知所措。
女子仍旧没说话,只看着桌子上那张北疆地图上的红圈发愣:那是已经失守的城池啊,大元的,她少师军一直守护的北疆就这么快将它拱手让给别人了!
“因为,你不仅没有被以风故意的冷硬态度打退,反而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越来越挣扎,也越来越痛苦。我不能看着再那么痛苦了,我宁愿,你我能得到这片刻的温暖祥和。”
女子抬头,轻轻靠在男子胸膛,听着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嗯,是的呢!说到底,你还是心疼我不是?说到底,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男子低头,将自己挺直的鼻梁蹭了蹭女子的鼻子,低哑的嗓音便在整个帐子里回响起来:
“我母后,是西戎族一个隐秘宗族的公主。她当初为了打探敌情方才入宫为妃,她如其他刺客一般,在皇宫深处,将一腔的不怀好意化作了甜情蜜意,给了我父皇。而后,她生下了我和以风,当上了皇后。”
“那个隐秘宗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双生子是上天的宠儿,他们心灵相通,才智过人,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君若尘的手,很暖,很粗糙,摩挲在我脸上,有些疼。
“所以,尽管一生下来皇上就赐予了以风太子之位,但西戎其他人一直要我篡位。那时我太傻,没日没夜的训练,就为了超越以风,因此,做了许多错事。包括,为了自己不被发现,将你丢在雪地里。”那时,我并没有让人来收养你,只想着让你自生自灭。
我低头,轻轻的蹭着他的胸膛:他是子竹啊,即使在雪地中时一直对她很温柔,可捕杀猎物时狠戾阴冷的双眼,她怎会瞧不见呢?她在少师老将军府上多年,因着找君以风被拒,伤心时闹了大事,老将军不得不讲出当年的实情“当年那位叫子竹的公子,我从未遇见过,从未收到过他的一份讯息。”她其实也是知道的,能把人放在血泊里,根本不是为了吸引老将军的目光,是为了吸引那些雪地捕猎者吧!毕竟,她知道他这么多东西。
这些事情,仔细想想,自己是能想出来的。因为当年仅七岁的她不就发现了吗?还奋力杀了条想捡便宜的老狼呢,那样,鲜血更多啊!
可是,我到底是舍不得的。我生而为孤,没有一个生物与她生活过一个月的时光。也许潜意识里,她是害怕孤独的,那东西,黑乎乎的,像要将我吞噬。
“我一直固执的想要抢夺以风的一切,认为那些东西我也有份。以风从未察觉过我竟有这般心思,又或者,他早就察觉了,只是,他相向我,相信我这个唯一的弟弟还有改邪归正的机会!”
他的眼里满是苦涩:“直到那年,我父皇遇害。我查不出是谁所为,便略施计谋,让自己的腿受伤,之后还装作重伤的样子污蔑是以风干的。那时候,我和他都在朝堂上。我坐在轮椅上,愤慨激扬;他站在我右边,平静安详。他没有指证我错了,只默默接受凌迟处死的诏令,卸下太子皇冠,顺从地被套上手铐,关入大牢。一切平静得好像是家常便饭一样,那般容易,却那般痛苦。很奇怪,我拿着那皇冠,根本不开心。”
“后来,是桃尔乐打醒了我。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人手,让他们指证我。我很愤怒,想用太子威胁她。没想到,太子竟陷入两难之地,竟欲自刎。幸好得我母后相救,才幸免于难。之后的我,难以在他面前立足。便自废双腿,经过两个月的苦寻,终于将真正的凶手抓住,也趁机,将自己的党部尽数给了以风。以风沉冤昭雪,我俩终于重归旧好。”
我没发出任何动静,因为这人,已经颤抖个不停了。
“于是,我做了一个与太子谈不上关系的王爷。表面上放弃了手里所有的职权,暗地里却一直在为以风的皇路做铺垫。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双生子的帝王之路原来是一辅一授的。”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只是有些模糊,混合着破碎的琉璃,温热的,滚烫的,一点一滴的,我都受着。
“但,那些西戎臣子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我和以风两者之间,必然只能活一个!”他笑得很苦涩,星眸里的光泽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像星星躲进了云层。
“我和以风与那些西戎臣子已经他们派出来的所有奸细斗智斗勇,在经过许多次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后,我和他终于站上了大元的最高层。”他眼里的光忽的就亮了起来,整个人若获新生般温润如玉。
“只是千提防,万筹备,终究没想到,那个一直在外安分守己的亲王竟然会在我们双双离京时,篡了我父皇的位。”他很无奈,字里行间里尽是倦意——他累了啊,只是舍不得啊,他真的想,就这么睡下去,永远不醒来啊!
“他联合西戎,通奸叛国!”我想他想的,便说他想说的。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但是现在,西戎要的更多了。”良久,他吐了口气:“因为有那君亦然的帮助,他们要斩草除根,灭了君以风。再奉我为王,挟天子以令百官。”讽刺吗?之前千方百计想得到的,现在唾手可得了,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变了,他要守护的东西了!他不想因为那个冷冰冰的位置,放弃自己暖玉入怀的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埋在他宽阔的怀抱中,静想。
窗外刮了一阵风,卷起来的帐篷让很多人没睡好,骂骂咧咧的起来收拾。打更声断断续续的,像阿娘的亲切呼唤,像阿妻的深夜谰语。
窗内的烛火很暗,已经快油尽灯枯了,它顽强的亮着,映着一对亲密无间的影子紧紧相拥。他已经多日没合眼了,胡渣扎得我额头有些疼。
我说,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他很平静也很无情地告诉我,等死!他已经用计暗地里与君以风换了身份,让别人误以为我是他,然后代他去死。然后接下来的,交给母后吧!
虽然已经猜到了结局,但是我还是抖了抖,因为我也没想到过,自己的幸福,来得那般艰难,走得却那般容易。我想陪着他,尽管是死,也想好好的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即使,我是大元江山的雪离将军!
即使,我是个初尝甜蜜的双十少女!
即使,我还没有做好与这一切告别的准备!
但没有那么多的即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放不下我的军队,放不下我的国家,他也是,他放不下我,也放不下君以风和桃尔乐,更放不下那个生他养他的大元!
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来时匆匆,去也匆匆,行路无尽头,为有归来衣。
我似乎应该抱怨的,是的,我的确想抱怨,因为我总是没有知足的习惯,哪怕这次多年的重逢也填补不了那颗寂寥的心。
不过我似乎没有怨天尤人的权利,因为第二天,他便把我送上了保卫太子妃回京的路途。
那天的风真的很猛,我瞧不清他的样子,只有模模糊糊的,被放大了的黄沙。斩钉截铁的样子,雷厉风行的手段,我不容抗拒!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得做,事实上我行动总比大脑快,待我反应过来时,君若尘和我的唇瓣已经密不透风了。
他有些脸红,该是快要窒息造成的!
我狡黠地望着他傻笑,然后豪气的拍马,风尘里只余我豪气万丈的笑声:“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然后,永不分离!”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驾,驾,驾!”
一古道上,我骑着马,紧紧捏住手里的缰绳,生怕马儿因为屁股上的血洞而发狂,将我给摔下去。
红衣翻飞,剪秋沙静静地冠在脑上,沙土迷眼,我不顾一切地冲向前方。
“少师姐姐,你走吧!我知道,现在七弟很需要你的帮助。”桃尔乐趴在窗边,因为刚沐浴完毕的原因,一双眼里竟是水汽,雾蒙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愣怔,虽然想丢下桃尔乐,快速前往前线的念头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但到底也是少师军的少将军,也没有失了该有的理智。
“不了,我们安全了,他们才会更有余力抗敌。”这事儿上,我比谁都看得通透。不胡搅蛮缠,不拖他后腿,这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可是我知道,你的心一定不在这儿。既然不在这儿,何必呢,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吧!”她淡淡的笑着,笑得很灿烂,只是那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希望。
“你不必拿这话来激我,我也知道,若我去了战场,你的安危肯定保不住。而若是你没有好好的,怎么让太子殿下安心,怎么让他安心回来呢?”
“你错了,我没想过要这样。只是,若‘太子’死了,而我这个太子妃还活着,不是存心的表明,这是个坑害他们的计划吗?”她答得很轻松,仿佛不是在说她的生命之事,只是在谈论些粗茶淡饭的农家小乐之事。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情,也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等大义之事。桃尔乐其实是一个很聪明,很贤惠的人。她只是,嫌勾心斗角麻烦,自个儿包装成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形象罢了。真正的女人该有的计谋,她一丝一毫都不会少,只会强于她们百倍,万倍,甚至更多。
只是,君以风这样安排不就是要让她好过吗?她这样做,其实,很聪明啊!
我笑了笑,心里一派明朗,只是不知为何,嘴里老是咸咸的,还很涩:
对啊,“太子”死了,是七王爷上的位。原来的“太子妃”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呢?君以风这样做,只是想给个恰当的机会,让她走,让她离开他而已,光明正大。凭借她的才智,她会再婚,婚后会很幸福,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很快,她便会忘了他的。她不会再有任何有关皇室斗争的危险,甚至西戎的人也不会找到她,她会真正得到自由!她做她的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他便做他的朝堂之君,霸道独裁,他们从此,便只能形同陌路,两相望而两相忘了!
只是,她不愿意啊!她要用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斩断后路,留下最贞洁的自己!
我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看她驱散众人,自己挂上了白绫。
吊上去前,她很开心的落了满地的红泪,脸蛋儿也红红的,嘴唇上也抹了胭脂,一袭粉嫩的桃花衣,很是可人。
收拾妥当吧,在下面等着他呢!
她说:“我其实怀孕了,不过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自个儿还纳闷儿呢!都说酸儿辣女,我这喜欢吃酸辣味儿的该怎么算?”
我哑了嗓子,每说一个字都感到一阵一阵的疼:“啊,该是龙凤胎!”
她“咯咯”地笑起来,然后踏上去,孤独地承受了无尽的黑暗。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道上的人很少,因为遍地是人的四肢百骸,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哦,这是北疆,现在风中还有死人味儿呢!那么,换一句话来说,我曾经感到温暖无比的北疆,现在变成了人间地狱!
来的路上,有不少逃窜的流民。他们说,今天少师军不知怎的,竟然勇猛非常,身上个个都发着光呢!在敌盛我衰的情况下,竟然硬生生的逼退了大军,现在正乘胜追击呢!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敬畏,就像每次胜仗归来时,两岸夹道的百姓一样,质朴而实诚。
他们说,那是胜利的曙光,他们一定会捍卫好大元的边疆!
我说,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拼死一搏,回光返照也说不一定呢?
于是,他们把我赶走了,每一个人都不欢迎我。很显然,他们并不这么认为!
我独自在古道上奔跑,闻着前方一派灼烧的气息,心里像被烙铁烙过一般难受:那是磷粉,遇火则燃,她之前教他的少师军用过。她记得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与敌人玉石俱焚,这很愚蠢!
可是,我怎么忘了,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的听过话啊!不管是私自打听我小时候的事情,还是帮君若尘折腾我,他们从来就没有认认真真地遵守我说的话的内容啊!
但,这也是必要的啊!
他们已经知道了太子和君若尘的秘密,为了保全皇室,为了捍卫大元,为了守护故园,他们得死,都得死,死得越干净越好。 他们知道 ,所以从来没有过怨言!
我骑马扬鞭,感觉这北疆的风啊,大了很多,牵着我的眼泪流啊!
前方喧嚣声渐渐清晰,我知道:我还有最后一场仗没打,我一定要打赢它!
“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精忠报国,佑我大元!”
“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精忠报国,佑我大元!”
“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精忠报国,佑我大元!”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战场上尽是刀光剑影,枪挑血肉。战士们的厮杀声很粗犷,稍不留神便是丢了命的事儿!
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浓,尽眼处,一片血红色。虽然分不清哪一方是我少师军,但我也清楚,自发地有组织性地围绕在我身边的,就是我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啊!
手里的长枪不断的刺入敌人的胸口,惊起一派血流飞溅。手臂上传来刺痛,伴随着武枪的麻痹感,一股脑儿朝我脑子里涌去。但杀红了眼的我,现下已经麻木不仁了。
“杀啊,将士们!杀了这些扰我大元子民的恶棍,魂佑我大元啊!”
夕阳渐沉,回过眼时,已经满身血窟窿了。一阵眩晕感传来,我忍不住,扶着枪,半跪了下去!
周遭少师军之人早已经魂归故土,一时间战火肆虐,而那西戎军还有数十个,将我团团围住!
这便已是穷途末路了!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噗”君若尘吐了口鲜血,这西戎统领的那一拳,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大元太子?”统领满嘴的络腮胡子狠狠一抖,突然,他阴森一笑。他取出割羊肉的小刀,然后一把插在君若尘大腿上,手一横,抬手便割下君若尘腿上一块肉。
君若尘身体猛地一震,那股子疼痛之感如游蛇趋之入骨,四肢百骸都在颤抖。鲜红喷飞,血流不止,意识开始模糊了……
“啧啧,还真是狼狈,这没想到吧!大元太子,如今竟是这般窝囊的样子,废物!”统领哈哈大笑,骨子里透出的狠毒劲儿让人不寒而栗。他抬手,又割下一块肉。
“嘶”君若尘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就知道西戎族嗜杀如命,手段狠戾,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成为他们刀下亡魂的一天。曾经的他,以为自己一定死在皇权的斗争之路上,而现在,竟然会因为守护而死。
“呵呵!”君若尘笑了笑,脸上一派柔和:也罢,不枉此生啊!
“你笑什么!死到临头了竟然还笑得出来,该怎么说呢?难道这就是你们大元俗称的,回光返照吗?知道现在自身难保了,所以笑一笑缓解自己的痛苦吗?”统领气极,一把揪住君若尘的衣领,满口酒气一丝不漏的喷向他,引得伤口烈烈作疼。
君若尘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如鲠在喉的刺激感传来,他抬起倔强的双眸,直直看向他,眼里说不出的嘲讽:傻蛋,真正的太子,早就安全了!尽管现在这身子骨,已是残破之体,老子照样能将你们忽悠得团团转!
当然,这傻蛋,永远不会知道!
“哈,哈哈,蠢货!”
几个字从牙齿缝里硬生生的挤出来,几乎耗费君若尘所有的精力。经过一番大战,现在他头发散漫,狼狈不堪,可不知为何,统领看着这人浑身桀骜,一时间,竟也心惊!
那双眼睛……
“呵,呵呵,老子一定会赢!”
那双眼睛……
“呵,雪梨,我等你啊,别哭了!”
那双眼睛,明亮,透彻,血红的瞳仁里,燃尽了它最后的芳华。
瞳仁里的相框缩减了,一行大雁无声飞过:
这一次,我得等她,她既这样说了,答应了便是……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耳旁传来声响,失血过多,头很晕,受伤太重,头很痛。迷迷糊糊间,有人扶起了我,拼尽全力地睁开眼,那双眼里满是疼惜。
“若尘……还是,子竹呢?”抱着我的人身体抖得厉害,紧紧地抱着我,良久。
他吐了口气,说:“对,是我啊,我是若尘,也是子竹!”
嘴唇干裂得出血,流进嘴里,与那原来的味道交合:这感觉,好冷啊!
身体慢慢僵硬,眼神又开始涣散起来。
上方的人真是,怎么学也不像啊!
尔乐不见了啊,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她死的呢!
他颤着身子抱着我,嘴里呜呜的发出声响,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他该是受伤了,那些新鲜血液的味道,很陌生,却很安心。
他不是他!
虽然,他此刻真的很温柔,温柔得像之前自己丢掉的剪秋沙,只是,不是他!他此刻,该是在等着我了吧!
“你瞧见他了吗?”我闭着眼问他,他身子烫得厉害,跟个火炉似的。
“瞧见了!”
“那你让他等等我啊,我还没追上他呢?”我笑得很开心,只是扯着嘴角的伤口了,又狠狠的吐了口血,“他那人真是坏,总是让我等他!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理他,毕竟,瘸子嘛,心理阴影一定很大,三观不正也很正常!”
君以风无声的应了,大朵大朵的泪花滴在我脸上,端的是滚烫灼热。但其实,这眼泪不烫的,只是至少,比我温度高。
“嗯,那你让他等等我,我这就来!”我笑着看向他,看着这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他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呢?
“嗯,我一定告诉他,要他等着。”他强忍着喉咙里的灼烧感,痛苦的说着。
不对,你瞧不了他,也不能瞧见他!就知道,一定,不能相信你的!
我看着他笑,然后目光掠过他头顶,那里,一行雁儿飞得正欢:
雁儿啊,你们可见着他了,让他等等我,我还没追上他……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怀里的人眼里的光骤然没了,身上扎了好多血窟窿,正往外汩汩的淌着血,不过,那是冰的。
怎么跟自己的心那么冰呢?
君以风抬头,满眼通红的望着天:尔乐走了,雪梨也死在了我怀里,若尘,该是也没活路可走了吧!
“啊,啊,呜呜……”
明明,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啊,怎么还会让人钻了空子呢?明明,他已经很快的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了啊,怎么还是救不了他们?
尔乐,雪梨,还有七弟!
“呜呜……”
旁边战场上的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儿,总是,绝望的!
众将领被太子殿下拉来,只战了这一场!因为前面的,已经差不多被解决完了!
堂堂八尺男儿,抱着怀里的女尸嚎啕大哭!
尔乐在死之前就安排好了,自己一死,就马上放火烧了整个客栈啊!他现在,连她的尸骨都找不到哇!
他不知道她死之前是不是带着怨毒的眼光上的路,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真的是孑然一世了!
众将领骑着战马,威风凛凛。只是现在听着这堂堂大元的太子殿下的哭声,半百之人,无声的下马,悲痛欲绝,低声哭泣!
滚烫的泪,混着滚烫的沙,在风里传开,传送了心中的无言!
“报告太子殿下,属下和众人等发现了七王爷!”的尸骨!
那小兵噤了声,粗糙的手掌一挥,就露出了后面担架上鲜血淋漓的君若尘。
这哪是个人啊!
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尽是被人凌虐的痕迹,大腿和手腕上的肉快被割完了,白骨森森。
“这,你们在哪儿发现的他?”君以风嗓子嘶哑得难受,眼里破碎的光组成了那一个浑身都是血窟窿的人!
“噗通”那士兵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扎在黄沙里,声音却意外的清晰!
“报告太子殿下,属下在狼窝找到了七王爷。七王爷他,他在生前被那西戎统领割了肉,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就被丢进了狼群,伤口里还撒着盐!”那士兵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
他们匆匆赶往目的地时,西戎军早跑了。只留下几个目睹了一切的俘虏,他们救了他。然后才得知了这一切!
他们说,太子其实早就支撑不住了,因为在那之前,统领说什么“和你家太子妃一个德行"之类的话,便挖了双眼。他没了眼,哭不出来,也没多叫喊,只是摇摇头,上面的头冠作响,他才硬撑了下来!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又被丢进了狼群,被那狼王一口咬了脖子,才断的气!
那士兵倒吸一口冷气,手指被捏的咯吱作响,心痛如被刀绞:这是他们大元的七王爷,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不过在他们眼里,那是他们大元的太子殿下啊!
末了,那个最胆小的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太子死之前,很开心,他在笑。”
怎么能不开心呢?那士兵摇头苦笑,今天来的人,都是太子亲信,太子身上发生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七王爷怎能不开心呢?这下,所有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
君以风听到此处,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睛涩涩地疼,只是比不上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难过,似大雪封山,要将他这个孤家寡人永远吞没在此处。
“呼”他吐了口浊气,将怀中的尸体缓缓放下。再抬起头时,他面容平静,眼里却酝酿着滔天的恨意,“大元的战士们,西戎杀我戍边将领,辱我精良忠臣,逼我大元妃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等恶毒之子,天道不可恕!所以,请跟随我,保家卫国,赶走侵略者!”
“遵命!”雄浑的声音整齐划一,传送在满是硝烟的沙场上,震耳欲聋!
夕阳下,那些鞺鞺鞳鞳的马蹄声里,一行威武霸气的队伍跨过沙坑,踩下尸体,驰骋在沙场上!
我知道此战定会有人离开,只是没想到,竟只余我一人独活!
所以现在,他们没报了,我来报!他们没完成的,我来完成!只希望他们再等等,片刻就好,那时一定都尘埃落定,世界一片美好……
“天生双子,佑我大元!”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后记:天显十五年三月,戍守在外的大元靖王爷弑杀天显帝君临夜,并找出皇后私通西戎的证据,将其打入天牢,收回所有政权,意欲篡位登基。
同年四月,天显太子殿下回京都,找出靖王与西戎勾结,私相授受的通奸卖国证据,当即下令处死!收回大权,重正朝纲!
天显十六年,永赫元年,太子君以风登基为帝。改国号永赫,封天元帝。封太子妃桃氏为崇赫皇后,其父宰相桃氏,升为国师,授封粮年三千石。封少师老将军为护国大公,追封少师雪离为永乐将军,赐府邸,并入其原有封地,授封粮年三千石。同时,将七王爷君若尘追封睿亲王,与永乐将军一起进入皇陵,厚葬。
天显二十八年,天元帝退位,由其子君和然登位,后不为所踪。
天元帝在位时,福泰民安,政治清明。一日十二辰,四个时辰都在开会,两个时辰处理杂事,剩余两个时辰保证龙体安康。因此,在位时经济快速发展,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勤政为民。
后世人评价:八年盛世!
黄沙满地,风尘飞扬。
一人跋山涉水,风尘仆仆的闯进了这片沙漠。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此刻他狼狈不堪。这几天里,他一口水都没喝过,也不曾合过双眼,因此里面尽是猩红的血丝。
突然一阵风刮过,他踉踉跄跄的继续走,却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连日的哭累压垮了他的身子,不过三十年华,此时已是满头华发。
风卷起他的衣袍,很自然的盖住了他的脸。而在那之前,他瞧见了,天边那行飞行的大雁,自由自在。
那东西,他瞧过,雪梨死之前就有。只是后来,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怎么想也想不到。
原来竟是现在才见得到的啊!
意识快速的模糊不清,但脑海里的人影如走马观花一般清晰起来:七弟,雪梨!还有,那一抹灿烂而纯净的笑容——尔乐啊!
“我来了!”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 吾上,彻夜东风吹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