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樱有关的一场暗恋
1
樱是我在户外圈认识的小朋友。
她披着一头长而黑的头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而有神,像遗失很久的猫眼石,个头不高,有些婴儿肥,放在CBD一涌而出的高跟鞋群里肯定不算出众。
但在线条粗大、男多女少的户外圈里,她很难不被留意。
不少男士撩拨她,知道她刚毕业,在一家外企实习,有人送工作经验的、有人约她去看原版老电影的,也有人要抢过她的背包帮他背的。她一概不搭理,死死抓住自己的背包,笑而不语,蒙混过去,隐在喧闹的人群里。
有次从香山横穿八大处,她忘带登山杖,走到猴子爬那地方,很有些吃力。她便朝我借登山杖——我带了两根,用着一根,另一跟陡陡的插在背包侧兜里,像种在错了地方的旗杆,十分显眼。
我拔下来递给她,并无多余的话。
“谢谢姐姐”,樱怯怯的露齿而笑,又茫茫然走开。
中途歇息,大家热热闹闹的吃水果,聊聊音乐和电影,聊工作生活中好玩的事情,樱也一直不插嘴,低低的坐在一块表面光滑的怪石上,自顾自地啃面包,不像队友,倒像半路相逢的云彩,暂时凑做一堆,随时又要分开。
2
到了八大处公园,樱还我登山杖,还变魔术似的从外套里掏出一小捧野花。
有白色的雀舌草、黄色的胡椒草和浅紫色地丁,都是小小巧巧的清秀样,还带了一两篇叶子,五彩缤纷,好看极了。
我十分惊喜并感激,顺嘴说起岩井俊二的《四月物语》里那个镜头:樱花盛开的大雪开学季,女孩子从衣襟里一抖,抖出一大捧的樱花瓣,像生了花。
樱顿住了。
我以为她没看过,便补充道,你们90后可能没看过,这个片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了。
“不,我看过,还是借伞那里好,至少她最近地触摸到了暗恋的人。”樱说。
接着,樱走到了离我更近一些的地方,说起那家昏暗的书店,那个大雨天,那个长的其貌不扬的学长,那些被大风吹弯了的雨伞.......
絮絮叨叨的说,微微扬起的头在夕阳下极有光彩,眼睛亮的不像话,完全没了平时沉默、飘忽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樱的故事其实和《四月物语》有类似的内核。
都是为了一个暗恋的学长。
3
樱出生在江西景德镇下面的乐平县城里,那是一个安静的南方小城。名气比不上隔壁以油菜花出名的婺源,却也花木葱茏、安宁富足。
她是那种从小到大极其普通的女孩子,成绩普通、家境普通、长相普通,爱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随大流去学了几年电子琴,至今只能弹三五首完整的曲子。
好在樱的父母是早年间读过一些书、辗转过一些地方的人,后来在小县城安家,算是开明的中产阶级,有体面的工作和稳定丰厚的收入,对孩子成绩、爱好等方面要求不是特别高,对樱的教育很有一些“孩子怎么高兴怎么来,坐在路边鼓掌的孩子”也不错的理念,因此,樱一路毫无压力,随随便便长成了一个女孩该有的样子。
她听老师的话,剪着运动头,上课偶尔在课本下面压着课外书看,碰着讲得有意思的地方,便认真听一回,成绩不上不下,正好是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下课就和两三个相熟的小姑娘结伴骑车回家,路过卖小饰品的店、色彩斑斓的文具店也要去逛逛,买一些好看的本子、笔、发卡,嘻嘻哈哈换着带,迟钝而平常。
就这样的到了17岁那年的初秋。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卑和忧伤,关于自己的普通。
就像溶于夜色的灰,本是平常;但当这灰爱上了高高悬起的月亮,就为自己的黯淡哀伤不已。
4
那是高二的一次课间操。
有一个人从樱的身边穿过,连衣袖都没有挨一下,但显然一切完全不同了。
“那是10月20日,我一直记得那天。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未开的感情一窍好像忽然通了。我开始忧伤,敏感,看到树叶红了、花朵掉了都会难受好一阵子;读到课本上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也会胡思乱想,更别说婉约派的词了,当真是自我迷醉与消沉,人比黄花瘦。”樱回忆说。
那么长且毫无逻辑的描述,只能说明,她的爱恋来了。不管是苦心单恋或两倾相悦,这个女孩子已经开启了青春期的必修课。
她是多年随遇而安的性格,这次也没有抗拒“命运的安排(樱语)”
樱找了同学的同学,假托寻找似曾相识的旧年邻居,辗转打听到了男孩子的名字,叫岩,“但他一点都不坚硬,是那种白净斯文的男孩子,是我喜欢的类型”,樱说,岩高他一级,是个瘦高文弱的学霸,正在樱对面楼的火箭班,全力准备高考。
晨读时间,樱偶尔能从窗户里看到他迎着阳光读英语的样子,光晕把他的头发染成浅棕色,白色的衬衫随风纷翻,影子都风姿绰约。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亲到睡在一个被窝里的闺蜜。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送东西、递情书,围追堵截、设法接近,全都没有,甚至连微信号码都没有要。
“主要是害怕戳破自己的少女心。喜欢上一个人,会觉得一无是处,长的不美,个子太矮,不会说话,牙齿不整齐,成绩不靠前,广播体操做的不漂亮,连爱吃辣椒都觉得不对,配不上他。”
因此,17岁的少女樱,选择了仰望与远观——“只要能远远的看一眼就很满足。”
后来,听一个老师说起过,岩成绩优异,非五道口不去。
5
小小县城的南方姑娘第一次对北京地理有概念就是五道口。
五道口附近有中国最有名的两所大学,北大、清华。
“好像从那时候起,我学习那窍也忽然开了,上课也不是应付了。每天都盼望着上学,希望能在学校多待一会儿。”樱说。
两年之后,她如愿以偿拖着行李箱来到离五道口不远的成府路。在一所以向外国人传播中文为己任的语言类学校学中国语言文学。
后来呢?
樱说,没有后来了。
只有一次乐平一中校友会,他坐在她邻座的位置,趁大家热场游戏的环节,她用一杯装满纯净水的杯子换掉了他原本装满白酒的酒杯。
“就这一次,再也没见过啦。”樱说完,又变回了那个飘忽不定的少女。
知道我要写这篇文章。她发来一段话,“我知道,我的喜欢或者会得到回应,这是无尽欢喜;但更多的可能是,给他的正常生活添来不少麻烦,我们手足无措、尴尬无比。而且,我喜欢的可能是自己构建出来的他,美好到不忍心戳破”。
这让我想起廖一梅在《恋爱的犀牛》中写的,“我想要给你一切,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想要为你放弃一切,可是我又没什么可放弃。”
从17岁到23岁,6年之间,樱还是少女,却已无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