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室人生

2023年7月11日  星期二  多云  25-38°C

“你抽烟吧？”

“有，我有。”

“这烟你拿着？给你，我口袋里正好有一盒。”

“不用，我有，有，你装着吧。”

“输完液你别忘了拿药，药今天就得吃上。”

“那个头孢吗？中，我记着了，输完液我去取药。”

“钱我付过了，你别忘取药。我走了，你好好输液。”

“好，没事，你走吧。”

穿着大T恤、大裤衩的高个子男人把刚掏出来的烟又放回口袋，快步离开了病室。

留下的，是个农民工。他穿着的浅咖色汗衫，不知道原本就是那个颜色，还是因为汗水和尘土交织，使它呈现出大地一样的颜色。他的浅蓝色牛仔裤如果穿在时尚耍酷的年轻人身上，会很飒，但在他身上，满裤子的土及膝盖上的油渍或是血渍都显得他无比狼狈和沧桑。迷彩鞋的最大好处就是耐脏，不管穿多久都看不出来该有的颜色，但明眼人扫一眼仍能看出，这双鞋子曾经经历过的雨雪风霜。

护士过来给他扎上了针，告诉他只输一瓶液体，是消炎药。他只“哦”了一声，好像原本就无欲无求似的。他不看诊室里的任何人，低着头开始看手机，把自己藏在带着尘土的黑色帽沿下。

他的右手小指裹着纱布，我想，这应该是他能坐下来，坐在舒适的空调屋，翘着二郎腿，放空自己看手机的原因。

......

小宝宝看上去七八个月的样子，张着大嘴不停的哭。

奶奶弯腰站在宝宝前面，随着宝宝的扭头不断变换位置，以保证把雾化面罩盖在他的口鼻处。妈妈则把他的双手控制在怀里，不让他乱动，宝宝挣扎着，哭的满头汗。

“来，你看是谁？咱们找爸爸，找爸爸。”年轻的母亲腾出一只手拿手机，视频呼叫，但爸爸一直没接。奶奶手忙脚乱尽量不让面罩离开宝宝的口鼻。两个大人被一个宝宝折腾得几乎崩溃。

“你看那个爷爷也戴着这个，你看，看爷爷。”奶奶指着他们对面正做雾化的老者。

宝宝哪里会听，闭着眼哭的更厉害了。他哭的声音很长，我看着面罩上忽雨忽晴的云图，担心他会喘不过气来。

“宝宝，看，这是什么？”我冲宝宝扬手机，手机里放着儿歌，彩色的手机链晃来晃去。

陌生人的把戏立刻吸引了宝宝的注意力，他停止哭泣，看着我挥来挥去晃手机。那位奶奶终于有机会坐了下来。

“宝宝看奶奶手里是什么？”年轻的妈妈说。

“看奶奶拿的是什么呀？”那位奶奶说。

“宝宝真棒，宝宝太厉害了，不哭也不闹，一个好宝宝，儿歌好听吗？看手机链是不是很漂亮呀......”我说。

宝宝终于安静了。这时，奶奶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开始放动画片，宝宝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宝宝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奶奶和妈妈全神贯注盯着宝宝，直到治疗结束，眼里只有彼此。

“给奶奶再见，谢谢奶奶。”离开时，那位奶奶冲宝宝说。

“来，给奶奶拜拜，谢谢奶奶。”年轻的妈妈说。

小宝宝有些害羞，冲我晃了一下手就趴到了妈妈的肩上。

“宝宝多大了？”

“一岁半了。”

“长得真帅！再见！”

谁无父母疼，那位农民工像宝宝这么大的时候，一定也是备受家人呵护的，就算一岁半了也要抱在怀里，目不转睛看着他。他的父母一定没想到他们的宝宝以后会成为一身尘土辛苦的打工人。

谁无奋斗时，那位雾化老者壮年时，也像农民工那样拼搏过吧，就算烈日炙烤受了伤，为了挣钱，也只是简单包扎一下，吃点药，明天继续工作，不对家里吐露半分。

曾经，我们都是宝宝。后来，我们都是打工人。最后，我们都是孤独的老者。

处处皆人生，岁月不留情。珍惜每一天，不负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