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

      奶奶住院已经20多天了，昨天妈妈和两个姑姑去给奶奶再买一件大衣时，妈妈非要拽着我一起去。县医院后面的送老衣服店以前陪着奶奶去挑选过鞋子，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只记得当时很不喜欢那里，就觉得阴森森的，奶奶嫌弃那里的鞋子很不好看，最后在老北京布鞋店里勉强选了一双。

      我的奶奶六十岁就开始给自己准备送老衣服，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还要穿在身上，供奉祖宗的烛光时明时暗，我每一次上香的时候就觉得族谱上的那些老人在看着我，恐惧感、敬畏感都是很强烈的，童年里奶奶总要说那些跟阴间有关系的故事，恐惧伴随着好奇，鹿岛的冬天过年祭祖的时候是不允许在家里上厕所的，晚上起夜就成了极其恐惧的事情，我记得奶奶也很害怕，每一次她都是先提上裤子快步往家里跑，她小时候妈妈死得早，不幸中之大幸是保留了大脚，所以跑起来的速度并不比我和妹妹慢，我的后脖子透心地凉，就觉得有个鬼跟在我后面。爸妈盖了新房子之后我就很少回老屋和她一起睡，偶尔几次都是噩梦惊醒，越发不愿意回老屋。奶奶一辈子不敢自己住，她也从来没有自己单独生活过，爸妈无论换哪一个房子都把最好的房间让给她。奶奶送老衣服已经更新到第三代了，她是一个特爱美的人，每有老人过世她都去研究这送老的服饰有啥变化，她一说我妈就告诉她放心吧，一定会让她满意。

      当我们走入店里，那个年轻的女子就笑了，对我妈说了一句：“又来了。”我妈说：“带两个大姑姐过来把把关。”“我以为你是姑娘，什么都要买好的，原来是儿媳妇儿。”“必须让人家姑娘满意。”两个姑姑说实际我奶的大衣挺好的，买与不买都是可以的，这大衣是我妈提出来再给换一换。我妈套上了大衣，我心里咯噔一下，很是不舒服，没有想到我二姑也很自然地套在身上：“如果我现在死了就买这件。”我大姑说：“你们谁穿都不如我穿好看。”她们就像在试穿正常的衣服，那大衣很长，店员说：“大衣长膝下有子。”袖子很长，店员说：“必须挡住手，后代不出小偷。”衣服又肥又大，店员说：“人死七层衣。”妈妈对着那张必备单子，又置办了我叫不出名字的物件。

      我担心奶奶见到这些东西心里会不舒服，没有想到奶奶很高兴、很感激。一家人面对死亡是如此平静、从容，我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心舒坦了许多。今早上我才恍然大悟，妈妈为什么非要拽着我和她们一起去，这就是传承，放心吧，我会的，一定会的。

2019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