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开始|再见本命年！
李若辰
留学在外的日子里，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
今年和爸妈驱车回到家乡，一路探亲访友，抱到了姐姐家刚出生20天的小宝贝，探望了鬼门关上走一遭大病初愈的亲舅妈，安慰了在一场车祸中失去家里顶梁柱的远亲舅舅一家……
一路心情复杂，摸黑回到镇子上，我提着从北京给爷爷带回来的一盆仙客来走进门，便感觉到家里和心里一样空落落的；自打少了那位给每个后辈都操碎了心的奶奶，一切都不一样了。
封建迷信说本命年不太平，没想到虔诚地戴了红绳也还是没躲过这一岁的生离死别，更没想到，浓缩在这一年里的生老病死，竟然在过年返乡这几天集中地铺陈在我面前。
下午走进车祸的舅舅家，舅妈一看到我们眼眶就红了，赶紧忙着给我们倒水腾位，说起舅舅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流……我们局促地坐着，妈妈努力说着宽慰的话。
“就当他出车干活去了，家里的日子还是得照过吧。”
“出车还有回来的时候，这回呢，没有时候了……”
看着眼前这位18岁出嫁、和丈夫相守了三十多年的未亡人，想来他们早已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融入身体、深入骨髓，这场突如其来的永别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恸失，旁人该没办法想象……
我们都想好好告别，可很多人很多时候真的在转身之间就失去了今世的所有缘分，不论之前的羁绊是深还是浅，留下的只有化不开的遗憾。
年前收拾屋子，衣柜里掉出了一个模样滑稽的小布偶，仔细看来是奶奶上一个夏天在北京的时候拿着我的DIY材料包做的。
老人家很任性地把一个本来很洋气的猫咪玩偶设计改成了大西北的民族风布老虎，花花绿绿的布上支棱着一双吊着角的猫眼，看着怪凶。
那时，奶奶把它交给我，我一下乐了，把它收进柜子里也没想过太多。
这天，我看着手里这只怪模怪样的玩偶，仿佛看到奶奶坐在我的小床上，皱着眉认穿针引线的样子，很多小时候缠着奶奶学做活的记忆也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是奶奶教小学一年级的我给玩具熊做了一套红袄、得了学校手工作业的一等奖；
是高中毕业那年我跟奶奶学绣鞋垫，用她自己养的蚕抽出的丝线，绣粉红的荷花、翠绿的叶和蜿蜒的枝蔓，还有彩色的蝴蝶；
是出国读研之前，我陪爷爷奶奶上山剪花椒，花了一个多礼拜赶工摘好之后腰酸背痛、手指都黑了，可是看到奶奶骄傲地跟村里人说自己每斤多卖了五毛钱、一共卖了八百多，我一下子懂了老人一辈子为农的朴实心情。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在去年夏天。
奶奶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见到我的第一面说我胖了；我当时笑着怪她不会夸人，现在想来，奶奶最后记忆里的我是那个圆脸的小胖孩儿，而不是小时候那个柴火妞，老人家也才会放心吧。
现在我又瘦了，幸好奶奶也不会知道了。
那次临走的时候，奶奶照例把我拉到屋里，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拿出今年新抽好染好的丝线。
“还做活不？上次的线用完了没有？”
我笑眯眯地说：“快用完了，粉色和绿色都差不多了。”
我总是这样说，然后收下一把把红色绿色蓝色紫色粉色的丝线，只为了看奶奶心满意足的表情。
尽管我其实很久没有再绣花了。
关于回忆，only small things matter.
缠绕心底的丝丝缕缕，那些习以为常的对话，那些微笑或蹙眉的表情，那些你无比熟悉的动作里深深的默契和了解。
你以为忘却了，可想念就像装满了水的气球,戳不得……可能是一首歌，一道菜，一种味道，一些人，一个地方。
我的奶奶啊，留给我的就是这许多温暖而琐碎的记忆——是与城市无关的关于乡土和农人的理解，是每年短暂相聚后在院口村头泪眼汪汪的守候，是书架上到现在还没用完的各色丝线和那双早早做好的红色婚鞋，是一袋又一袋的青皮核桃和花椒还有腌好的韭花、炸好的辣椒油……
看着手中的这只模样古怪的“小老虎”，每一个针脚都仿佛有奶奶指尖的余温，突然意识到，那是我再也触摸不到的温暖……
还好，生命不只有无常和失去，不只有垂垂老矣和行将就木的低吟，还有新的生命和新的开始。
姐姐家的宝贝就是这样在二十多天前，带着全然的无知与信任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看到稚嫩柔软的她在襁褓中蹬蹬腿，歪过脑袋就吃起奶来，专注和拼命的样子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只有吃奶这一件事情。
吃饱喝足，她皱着眉、攥着小拳头好像在对抗着什么，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忍不住想说一句：“小家伙，你使什么劲儿呢？人生可能的挣扎和苦难你大概都没法想象吧！”
这个小宝贝啊，以后会有独特的人生，每一个幸福和痛苦的瞬间对她来说都会是刻骨铭心、独一无二的经历和感受。
可是这太阳底下哪里有真正独一无二的故事呀？
这个世界在她之前就在了，在她离开之后也将长存，我们每个人能占有的都只是时间长河中一个微渺的片段，又何必皱着眉、攥着拳去对抗和强求什么呢？
我就这么望着她的小脸脑洞大开，胡思乱想着哈姆雷特式的宏大命题，却蓦然听到了“噗噗”的几声响，小家伙身下的尿布慢慢变了颜色……
身旁的姐姐/宝妈连忙叫起来“啊，刚吃完就拉粑粑啦。”
啊哈，我恍然——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吧？
越来越感到生命的本相并不友善，但面对纯净的小宝贝，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愿你平安，享尽世间温柔。”
或许有天她会像我一样懂得，苦难也是命运迂回的护佑。
又或许，
还是永远不懂的好。
最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啦～
新年快乐啊！
李若辰著青春励志书《一认真 你就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