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明信片：怒族石板粑粑

怒族阿妈

明信片摄影：耿云生(年份不详)

收卡人：安妮(威斯巴登)

寄卡人：尼克(云南丙中洛)

亲爱的安妮，一切还好吗？我们从丽江南下，经大理、保山辗转一天，到了云南和西藏交界的一个小镇。这里有很多藏族，还有怒族和傈僳族。你不会相信，他们通通都信天主教！我实在说不好，王屿还会做什么疯狂的事情，不过…… 这地方可真是美极了！新年快乐！ L.G. 尼克

十一月回德国，我照例去威斯巴登看老友安妮。冰箱翻啤酒时，我不小心弄掉了门上的明信片，捡起来一看，竟是好几年前我和尼克在怒江寄的卡片。拿在手里读了又读，那场旅程宛如昨天，历历在目。

那年圣诞假期，尼克去云南看我。我趁机休假，准备和他一同去丽江虎跳峡徒步。哪知才到丽江古城，就因小事起了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气之下，我坐班车南下去了大理，并临时起意买了去怒江的车票。尼克坐下班车赶到大理，无可奈何地随我上了车。一路无言。当大巴驶进滇西秘境，我们看到被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夹在中央的怒江。出乎意料的是，江面竟平如翡翠镜面，并没传说中那样愤怒和汹涌。我推推边上的尼克，算是主动妥协：

“怒江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发怒嘛。”

谷歌回忆当时的暴走路线

车票的终点在丙中洛镇，我们找了地方住了两周。旅馆的公共休息处布置得很舒适，沙发区有一扇大木窗，晒得到高原的太阳，看得到不远处的雪山顶。靠墙处摆了一张木餐桌，住客可以拼桌吃晚饭。餐桌另一面立着书架，摆了有关三江并流区域的书籍、摄影画册以及明信片。到达当天，尼克就挑了几张明信片，寄给远在德国的朋友们。

之后我们列了计划，以丙中洛为中心，走周边几条徒步路线。大约在第七天，我们顺丙中洛乡路往谷底走，经过重丁教堂，再沿江徒行到雾里村。返程转去了附近的四季桶村，在那儿和一个怒族老人买了两个石板粑粑。回到镇上刚好晚饭，便拿把石板粑粑装盘摆上了桌。

这晚餐桌上多了一位新客，是位日本大叔。他懂些简单的中英寒暄语，随身带个小本子，复杂些的话就写汉字沟通。大叔尝了一口石板粑粑，连连拿日语赞叹好吃。转头又问我那是什么，我学他的样子，在纸上写出“石板粑粑”二字。他点点头又写下两个字：荞麦。我有点懵，老板娘解释，石板粑粑确实是荞麦面摊的。大叔咧着嘴指指书架上的明信片，又写下“怒族”两字。整桌人都笑了，为大叔的“渊博”鼓了掌。

晚饭之后，大叔向我和尼克表示感谢，又问卖石板粑粑的地方怎么走。我用仅会的几句日语加手势解释，还画给他一个草草的地图。第二天出门时，老板娘说大叔一早就出门，笑呵呵地去四季桶买粑粑了。毫无意外，那晚我们又次吃上了石板粑粑。接下来一周，吃货大叔每天徒步二十来公里，去老地方买两个石板粑粑。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整个旅馆的人都一致认为，大叔是一位快乐执着的吃货。

回昆明那天，吃货大叔恰好和我们同车。我们一起乘车去六库，再去那儿坐回昆明的大巴。车子开到福贡时，司机停车休息半小时。我和尼克想下车吃碗面，走前我搜尽所有日语词汇向大叔解释，只是在这里停车，千万不要走远。

快要开车时，大叔的位置仍然是空的。我怕他错过车子，下车周围找了好一圈，终于在另一辆去六库的中巴上找到了他。吃货大叔见到我像见到亲人，只乐呵呵地看着我笑。我说大叔你咋上这来了，他指了指手上的车票。原来他没懂我的话，又重新买了去六库的票。我开始着急起来，想让他赶紧去退票，大叔当然是没明白。可是来不及解释了，我拉着大叔重新回原来那张车，抢了他的车票去售票处退了款。车子开动时，我把票钱递给大叔，他垂着头、脸通红，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回程他没和我讲一句话，到了六库也没和我们告别。回昆明的大巴上，我和尼克也没遇到他。我想，当时的好意一定伤害了他的自尊。

“时间很快，不是吗？”

安妮从厨房门口探过头来。

“是呀。那时可真够蠢的。”

安妮开了两瓶酒，递给了我一瓶。我们和以往一样，端着酒瓶靠墙坐到了地板上。安妮仰头喝完一口，把头转向我：

“年轻的时候，谁没干几件蠢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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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L.G.为德语liebe Gruesse简写，大意为“友爱的问候”。

2.石板粑粑是云南怒江独龙族、怒族的古老食品。由当地特质石板当锅，摊入混红糖的荞面浆烙制而成。成品香甜适口，风味独具，营养丰富。舌尖上的中国曾介绍过。

3.三江并流区域指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这三条大江在滇西北迪庆藏族自治州、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境内穿过横断山脉高大的云岭、怒山、高黎贡山中幽深的峡谷，并行奔流数百千米而不交汇的自然奇观，也是中国境内面积最大的世界遗产地之一。(自维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