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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

2020-04-25  本文已影响0人  苍昭

“我住的城市下雨了,雨水打落一地梧桐,走过去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竟踩碎了满地梧桐的尸体,心下顿觉残忍。”

林一琴在信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两句话,在空白的纸上孤零零地散落着,看起来似乎显得有些凄凉。一琴伸手从排列整齐的暑假上取下一本书,拿出夹在里面的信封。将方才那张只有两句话的信纸叠好,塞到信封里。

信封没有封口,看起来似乎有些厚度。她两只手捏着信封的两边,眼睛呆呆地看着那个没有封上的口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似乎轻叹了口气,然后将那个信封又塞回了书里。

1

习习的凉风吹过十月份的尾巴,但似乎并不影响周末午后耀眼的阳光。林一琴最喜欢这种时候,校园里的人已然散去,或是归家,或是寝室休息,再或是结伴到校外游玩。她一个人与这失去了温度的秋日阳光为伴,捧一本书坐在教室的窗边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

这天如往常一般她坐在教室里自己窗边的位置上,一首拖着腮一手捏着书页。风从窗边吹入,掀起了教室里排列整齐的书桌上散落着的书本和练习册,发出“簌簌”的声音,随即她余光瞥到迎风飞舞的窗帘。如果不是从远处逐渐走进的嘈杂声,大概她会格外享受这刻时光。

那声音渐渐地靠近,她听出来是打闹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哒哒哒——”好像在跑。她在心里下了定论。于是她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书页上那行字上,心里默念着“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但天神似乎并没有没有听到她的祈祷。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进到了教室里——幸好没有走到她旁边。

“这么好的周末,我们用教室的投影仪放电影吧。”

“好啊,反正我们刚刚买了这么多东西。”

“看看电脑里有什么好看的”

“我手机里有下载好的,给我根数据线我传到电脑上。”

“什么片?”

“《盗梦空间》,这么样?”

“我手机里有《房车之旅》,喜剧片。”

…………

…………

刚刚进来的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一边讨论着要看的电影,一边从带来的袋子里翻找着零食。说话声和包装袋声此起彼伏,吵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她皱了皱眉,目光下移,看了一眼右手一直捏着的那页纸的右下角,把那个页码记在了脑中,将书合上然后拿起书从后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她沿着走廊没有目的地往前走,走到尽头之后一瞬间有些茫然。扭头看到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光,懒洋洋的。穿过树梢投下一地璀璨,洒入楼内将雪白的墙壁一分为二——一半涂满了金色,一半是黯淡的白。眼前的景象让她鬼使神差地转身下了楼。

找一片树荫也不错。她在心里想着。

2

林一琴走到学校综合楼后面的一片空地旁,随意地走到一棵树下,用手拍了拍干净那镶了瓷砖的花圃边缘,然后坐了下来,翻开了手里的书。136页。她在脑海里默念着这个数字。不远处是操场,许是因为中午太阳过于刺眼的缘故,操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慢慢悠悠地跑着步,远远地听不到声响,只有校园里偶尔驶过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但她并不觉得吵闹。

斑驳的树影打在书页上,时不时在眼前跳跃的光斑让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欢喜,细长的手指将书本翻过一页又一页,伴着翻页的“哗啦——”声。让她觉得格外的悦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钢琴声,时而低缓时而高昂。她抬起头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四下张望了一圈。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望向身后那栋有些破旧了的综合楼。

她循着窗口望进去。看到里面一个男生坐在钢琴前,校服白衬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有规规矩矩地扣上,露出他白皙的脖颈,下身穿着明显被他改过的深蓝色校服裤子,两条白边的衬托下显得他的双腿格外修长,而此时他的右腿正时不时地踩下踏板。

骨节分明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着,像是误把琴键错当花丛的白蝴蝶。傍晚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林一琴竟然一时看得呆了起来。

耳边的琴声戛然而止。琴房里的少年扭头看向了她,似乎对少女的窥视并不感到惊奇。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两边的梨涡和两颗小虎牙,竟然是与刚才弹琴时的他完全不一样的可爱。林一琴却仿佛被惊吓到一般匆忙转身离去。

钢琴少年看她转身急忙往窗边走似乎是想要和她说些什么,但他走到窗边的时候却只看到她匆匆远离的背景。

算了,隔这么远也不知道名字大概是叫不回来了。

他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双手往窗台上一撑,低头笑了一下,却在抬眼时看到那本遗落在花圃边的书本。封皮上是一副水墨画,右上角题着四个字——《浮生六记》。

3

第二天林一琴又一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昨天那棵窗边的树旁坐下。手里依旧捧着一本书——只不过不是昨天那本了。过了没多久,旁边的琴房里又再次传出了悦耳的钢琴声。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起身回头看,而是继续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琴房里的音符持续不断地倾泻而出,带着一丝凄凉和优美。她懂音乐,但却觉得这琴声让她格外地放松。与午后的太阳,斑驳的树影糅合在一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而后几个星期的周末,她与琴房里的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共识。只要是洒满阳光的日子,她都会捧着一本书准时出现在那棵树下;身后的琴房里,也总是准时准点地流出悦耳的琴声,时而激昂时而婉转。有时她甚至长时间盯着书页,然后看到上面浮现出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琴键上飞舞的画面。

然后她在某天傍晚合上书起身的时候,看到校园里,竟不知何时落满了一地的梧桐叶。枯黄的,萎缩成一团的,甚至还有夹杂着绿意的。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用手拾起一片手掌大小的枯叶。食指和拇指捏着叶子的茎,举起放在穿过树梢地夕阳残辉下细细端详。

大概是她看得有些入迷,全然没注意到旁边何时也蹲下来一个人,好看的手指从地上的梧桐叶里随意地捻起一片,学着她的样子端详着。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良久,他突然开口道。林一琴似乎有些被吓到,肩膀突然间抖了一下,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

旁边的人好像没觉察到她的目光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相传凤凰「非梧不栖」,每次想到这件事,明知没什么关联,但我还是会想起柳永那首叫《凤栖梧》的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林一琴在一旁接道。

“但我更喜欢『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接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本书,封面是一幅水墨画:江上一叶扁舟,远山外一缕残阳。

是她匆忙离开那天遗失的书。

4

“你知道吗,传说南京的法国梧桐是蒋介石为宋美龄种下的。”

“那你知道吗,传说一般都是假的。”林一琴合上手中的书看扭头看向窗边趴着的人。

“不是说你们女孩子一般都很浪漫吗。”对方有些无奈地说。

“不是说你们男孩子一般都很理性吗?”她看着手里那本书的封面,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指尖无意间划过花哨的书面。

窗边的男孩视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花哨得有些夸张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格林童话》。书被翻得有些旧,封面顶上还标着“教育部指定中小学生读物”的字样,看起来也有些年代了。

“都高中生了还看童话?”他开口问道,像是随意找的话题。

“高中生看童话有高中生的看法,小学生看童话有小学生的看法。就像你小时候看丑小鸭的时候你会为丑小鸭变成天鹅之后的扬眉吐气而欣慰,但是长大后更多人看到的是丑小鸭原本就拥有一个天鹅母亲。或是小的时候看白雪公主的时候,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公主总会等到他的王子。可是长大之后发现白雪公主之所以能够等到吻醒他的王子,是因为她是白雪公主,不仅拥有高贵的出身,还有天下第一的美貌。”林一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问题而感到冒犯,而是耐心地跟对方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还以为你是想要保持童真呢,没想到脑子里都是些悲观的想法。”

“说是要保持童真其实也对,只不过我并不觉得这很悲观。你看啊,小时候我们一直都盼望着快点长大,偷偷穿母亲的高跟鞋,偷偷玩父亲的领带,学着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可长大之后才发现,我们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习『大人』应该懂的道理,去看『大人』应该看的书,去学着像『大人』一样去爱人,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直到有一天,你再看儿时看的童话时,体味到的却满是大人的心酸与无奈。却骤然发现,我们无时不刻都在怀念着儿时那个『渴望成为大人』的孩子。”

“所以,长大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听完她的论述,对方喃喃道。

“长大是没有意义的,就像人生。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她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又似乎是在给自己一个答案。

5

在那之后无数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里,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默契地出现在那里,只不过一个在琴房里练琴,一个在树荫下看书。不同的是他们时常会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有天他问她:“你看这么多书文章是不是写得特别好?”

她头也没抬“那你每天练那么久的琴是不是曲也写得很好?”

………

有时候她会和他讨论些别的。

比如有一次讨论起话语与沉默。

“我认为普通人是没有话语权的。”她说。

“如果普通人没有话语权现在是谁在和我谈论。”他随口回答。

“我说的话语权是指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一个普通人的意见说与不说是没有意义的。比如上映一部电影,电影领域的公众人物或者所谓专家只要说这部电影不好,那么有些人即使觉得电影好也会跟着说不好。哪怕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说,我觉得很好,并且列出而来理由,别人也只会说『你欣赏水平不行』。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认为普通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我觉得不是,如果你告诉我这部电影好看并且说出来让我信服的理由,我不会因为你意见和大家不一样而觉得你欣赏水平不行,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并且尊重这种不同。”少年趴在窗口,看着她很认真的说。

“但那只是你,这世上多少人唯恐自己被归入『低级』的阵营而踩低别人拔高自己。”她的声音仍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在平静的叙述一件事。

“所以其实高低级的标准根本不是欣赏水平,而是人心。”

………

或者有时候他们会讨论爱情。

“我觉得沈复和陈芸的爱情虽然平淡,但还是很让人向往的样子。可惜芸娘走得太早了一些。”少年有天随手翻着从林一琴手里拿过来的书,开口说道。

“难道不就是因为短暂才让人觉得美好吗?”

“这么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爱在黎明破晓前》。里面有一段是女主角问男主角‘你见过真正幸福的伴侣吗?’男主角回答‘是的我见过,但我想他们互相欺骗。’其实我的想法和他差不多。爱情的美好通常只停留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想要相看两不厌是很难的。你想啊,哪怕是童话故事里,结局也不过是一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剩下的留给别人想象,大家也许都觉得幸福没什么好描述的,但我却时常觉得是鸡飞狗跳的日子没什么好描述的。难道要写,十年后王子爱上了更年轻美丽的公主吗?这很崩坏,但很现实。”

“为什么你不觉得是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没什么好写的?毕竟人们更喜欢听坎坷的故事,幸福的往往枯燥无味。”男生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但难道不真是因为长久又真挚的爱情难得,所以才让那么多人心生向往吗?可长久的爱情往往是带着弊端的。你看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名动天下,才子佳人的故事,可结局真的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可为什么会有卓文君后来的白头吟呢?但相较之下你看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看陆游的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不是显得更动人一些。至少在我眼里天长地久是比不过露水情缘的。”

“但杨绛和钱钟书不是很好吗?梁思成和林徽因不也是很好吗?”没等她话音落下,男生就急着反驳他。

“我的意思的不是没有,而是很少。”林一琴也固执。

………

那是她记忆里他们两个唯一僵持不下的话题。直到现在她仍然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哪怕她永远记得,那天窗边的少年与她争得面红耳赤。残阳如血,映向他的脸,风吹起他白衬衫的衣角,吹乱他的头发,但他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持。

那是林一琴最后一次见到他。

6

“我像一株枯死的树木,迟迟没有察觉到冬天的到来。直到我清晨出门时抬头看到光秃的梧桐树不知何时覆上皑皑白雪,我竟一时想不起它着绿衣时的样子。”

林一琴在空白信纸上提笔写下这句话。然后将信纸整整齐齐地折了两下。从排列整齐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取出书里夹着的那个信封。

她把信封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沓叠得一样的信纸,还有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耳机里的女声婉婉吟唱“将梧桐寄往你来时的夏 经半生 再寄返 我的秋。”

“哎,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时机未到。”穿校服的少年在窗边向她眨了眨眼,逆着光,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林一琴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把桌上打开的书拿了过来,把那个厚重的,没有写收件人和地址也没有封口的信封。又夹入书中,指尖不经意触到一行字“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

然后她将书合上,书的封面是一幅水墨画。

江上是一叶扁舟,远山外残阳如血。扁舟上二人共渡,远山外一人独自,跋山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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