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请收容我迟到的爱
【壹】
这是我跟林蕾在广州的第一顿饭，晚饭。
为了讨好她，我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而林蕾就一直呆在卧室里，怯生生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她应该是对新的环境不太适应吧。
吃饭时，林蕾对桌上的菜一点也不感冒，只在我的催促下搛了块排骨，放嘴里啃了几口就吐掉。一腔热情换来如此待遇，我有点气馁，又夹了些菜给她：“小蕾，多吃点。”可她皱了皱眉，捂着一边脸嗫嚅着：“我想吃通心粉……”
我觉得她有些小任性，开始训导：“再不吃，晚上饿了我可不管！你这孩子，这几年都给外公外婆宠坏了，在我这可不许娇惯！”林蕾委屈且惊惧地看了我一眼，就再也不敢跟我对视，抹了把眼泪扒了几口饭。可是，那饭在她磨蹭之下，早已放凉了。
我有点气结，心里暗道：林蕾，我要好好改造你！
大抵是今日搭了7个多小时的车，折腾累了，林蕾躺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母亲打来电话，我说林蕾挑食、不好好吃饭。母亲说，可能是前天她又换了一颗牙，牙床有点酸痛，吃面食会舒服点。每回她换牙时都如此，母亲说她忘记提醒我了。
我这才明白为何林蕾会提到通心粉。天下间，妈妈对孩子是天生的知冷知热，而我却这样后知后觉，我是个不及格的妈妈吧。
走进房间，望见她沉睡的小脸居然还挂着隐约泪痕，我蓦然心疼。
轻握着她温软的小手，我迷茫了：我找不着做妈妈的感觉，林蕾也肯定找不着我是她妈妈的感觉。是因为我们分隔太久了吗？一阵汹涌的伤感，若洪水般冲上心头，瞬间让我沉溺在回忆里。
【贰】
可以说，林蕾就是我年少轻狂的一枚“苦果”。
当年，我一意孤行错爱林蕾她爸。没多久，他的渣男本质显山露水，于是这场不靠谱的感情匆匆终结。没想到，刚分手，林蕾已经来我肚子里报到了。更没想到，由于我身体上的原因，医生说我做流产术会有很大风险。于是，林蕾留下了，随我姓林，成为我24岁青春的一道疤痕。走在街上，我感觉每个人都用“未婚先孕”、“傻缺单亲妈妈”的标签讥笑着套到我脖子上。
生下了林蕾没多久，我离开伤心地，孤身远赴广州打工。林蕾由我爸妈看护，成了不折不扣的“留守儿童”。因为工作忙，我一年就只能返家三四回，看到日渐可爱的女儿，我心情酸涩。
随着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林蕾对我的感觉越来越淡。几年时光流走，她竟然连我的电话都不大愿意接了，对我似有抵触感，不怎么牵挂我。而我一看见林 蕾，就勾起不堪的往事，心里五味杂陈。在异乡飘泊的日子里，我对“家”这个字渐渐无感，对女儿，我是一种“近乡情怯”的纠结心态。
相比不如意的生活，工作反而让我找到成就感，我成了一个性情阴郁的工作狂，薪资几乎都寄回家给林蕾作花销。除此之外，似乎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了。
今年五月，母亲做了个较大的妇科手术，由于术后需要半年多的康复期，父母照料起林蕾来实在力不从心。于是，我不得不将林蕾暂时接到身边。
当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俩时，气氛怪怪的。
有朋友来家里作客，走的时候偷偷跟我说，感觉林蕾这孩子跟我不太亲，有层隔膜似的。我苦笑，这是我的失败，林蕾的悲哀。
我的确失败，我生了她，却没怎么养育她，在她的童年里，我缺席了太多回。当她学会了走路的那一刻，眼里的世界是如何的缤纷明丽？当她第一次学习自己用勺子吃饭时，有没有期待过妈妈在身旁的喝彩？这些想法时不时就会变成一群蚂蚁，一只只慢慢爬进我心窝，叮咬不息。
【叁】
我将林蕾塞进公司附近一所幼儿园，每日上班做事下班带娃，起早贪黑，忙前颠后。这几年，我一个人孤单惯了，“逍遥”惯了，忽然多出个孩子，冒出超多的家务活，我快招架不住。天啊，做妈妈这么累！我有点后悔接她过来了。
但我还得面对现实，咬咬牙坚持下去。
5岁半的林蕾似乎还不太习惯与我相处，我们俩亲昵不起来，我急躁，她倔犟，我一发火，她会马上躲进被窝里哭，剩下我一人在原地发呆。我想哄哄她，她却不让我抱。
到广州两个多月时，林蕾生病了，虽然去看了医生，可是第二天夜里又发起烧来，喂了药却很难退烧，烧到接近40度。我慌了神，抱着她“暴走”在深夜的街 头，极其艰难才拦到车上医院。坐上车的那一刻，我想哭。原来孩子病了，当妈的就是焦心如焚！想想林蕾更小的年纪生病吃药之际，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干嘛 呢？
看急诊、挂针水，林蕾终于退烧了。凌晨3点多，她醒来，低声说肚子很饿。我好言央求一个护士替我暂时照看孩子，然后强打精神在灰沉沉的夜色里跑了几条街，才找着一个卖粥的地方。当我提着粥回来时，林蕾病恹恹的眸子亮了。护士说，我走后，林蕾焦虑不安，老问护士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有坏人将妈妈抓走。我一怔：这妞会惦记我了，还行啊。
看到我满头大汗，林蕾突然就将她的汗巾拿出来，有点拘束地递给我：“妈妈，给你……擦汗。”我愕然地接过毛巾，内心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小感动袭击，所有的疲累似乎一扫而光了。
林蕾病好后，我们俩还是像之前那样过着，有种说不清的隔阂感。但，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慢慢地变化着。
某日，我去幼儿园接林蕾，看到我，她居然会对我腼腆地微微一笑。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们虽然天天一块吃饭睡觉，但她总是不好意思与我对视，话也很少。
【肆】
我继续懵懵懂懂地做着林蕾的妈妈。相处下来，我觉着她性情古灵精怪，可能跟“留守”二字有关？
据说，被留守的孩子性格都有点怪，其实林蕾亦然，有点儿孤僻敏感，又有点小叛逆，不懂礼节，不愿意刷牙，喜欢撕书，不爱叫人……她总是安静上几天，然后又出些幺蛾子。我想我得对她严厉一些，否则这孩子就带不好。
一天，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林蕾和一个小男生抢玩具，不知怎么的将人家脸给挠流血了！前几天，我还收到老师另一宗“投诉”——林蕾中午睡觉不老实，和别的小朋友打闹，不但磕到前额，还把几个老师的水杯都打翻在地。
我赶紧奔到幼儿园。幸好那 个小男生的父母没怎么找我麻烦，只要我赔点医药费，我讪讪地赔礼、道歉、给钱。待把林蕾带出园，我大发雷霆，狠狠训导她一顿，然后拉过她一只手，重重打几 下。她一直不敢回话，摸着被我打得发红的小手，低头抹泪惨兮兮跟在我身后。发飙后，我领着她 去菜市场，打算买点菜回家。
逛着挑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一回头，天！林蕾去哪儿了？
一瞬间，我晕了，一个念头鬼魅般浮上心口：找不回女儿，我也不想活了！我失魂般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她该不是不堪我责骂而“出走”了吧？
报警后，我瘫坐在石阶上，心慌意乱，买的菜撒了一地。无意间，我一抬头，竟然在对面街水果摊那儿发现了林蕾瘦小的身影！
我冲过去，紧紧抱着她不撒手。原来，菜市场里人多声杂，加上被我斥责后心情难过，林蕾一不留神就跟丢了我，在“走失”的十几分钟里，她无比恐惧。
林蕾伤心地啜泣着：“是不是我不乖……你就不要我了？”
浓重暮色里，我泪眼婆娑无言以对，只是抱着她，一直摇头，摇头。对不起，我是你妈，我却还没学会如何好好爱你、教你，我的爱，太粗暴，太简单。
这个晚上我睡不好。半夜恍惚醒来，抚着女儿甜睡的粉嫩小脸，我偷偷地，在她小腮上亲了一下，第一次。
【伍】
现在我上网，会有意无意地浏览各类育儿知识，我得拿这些来“对付”这个小人儿。
某夜，有狂风来袭，豪雨拍窗，闪电发威，一声紧接一声，将绒黑的天空劈得惨白吓人。我麻利起床关窗收衣。忽然，我听到林蕾被雷声惊醒的嘤嘤哭声。
我赶紧走进房间，按亮灯爬上床：“别怕！妈妈来了！”我迅速把她抱起，她无助地扑进我怀里，眼眸里盛满惧怕。又一道极其彪悍的闪电后，屋里灯火瞬间倏地 灭了，一片瘆人的漆黑。跳闸了！林蕾惊叫了起来。我从小就怕黑，心慌极了。但我不得不伪装淡定，给她拭去泪珠，摸着她的小脑袋，第一回，生硬地唱了首跑调 的儿歌，直至她再度入眠。
这样雷电交加的夜，紧搂着怀内孩子温热的头颅，听着屋外暴烈的风雨声，我渐渐回过神来，不再害怕。突然，我想到了四 个字——相依为命，不知不觉眼角潮湿，心酸而踏实。也许我之前没做过什么，但是我现在必须做个靠谱的妈妈，不能再亏欠她太多。我只想，在每一个有暴风雨的 夜里，都能陪伴着女儿，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第二天早晨，林蕾在吃早饭时，不小心将粥洒到了裙子上，她立即扯了纸巾去抹，紧张不安地等着我开骂。想起我最近“恶补”的育儿知识，我赶紧收住脾气，朝她温和一笑：“不要紧的，下次小心点啊！”林蕾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好的。”到幼儿园后，她主动地跟我说妈妈再见，非常愉快地。之前是要老师提醒她，才会生硬地说再见的。
原来，我温柔一点，是不会死人的。
我似乎现在才开始缓慢地进入角色，尽管有点迟。周末的时光，我会和林蕾乐呆在厨房里，做一堆奇形怪状的馒头和饺子，或者和她一起玩洛克王国看巧虎，或者 买来果蔬种子，在阳台种上小番茄、鲁冰花和风信子，或者和她一起画蜡笔画、叠乌篷船……我发觉，这段时间，林蕾的话多了，也变得爱笑了。
我还发觉，原来，每天变着花样给孩子做早餐是一桩很讨喜的活儿；原来，每日花心思给女儿梳头是一种很有创意的甜蜜享受；原来，在女儿稚嫩的歌声中洗菜刷碗是那么的温馨；原来，能搂着自己孩子睡觉的夜晚，是那般的安恬静美……
【陆】
某天，因为工作上出了点差错，我被上司咆哮了一顿，一整天都心情苦闷。吃晚饭时，我始终黑脸而寡言。
看我面色不对，林蕾显得很惶恐，默默地吃饭，家里唯一喧闹着的，就是那台无人观看的电视。
突然，林蕾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猝不及防地站起来，笨手笨脚地用筷子从碟里搛起一大块牛肉，在我愣愣的眼神里，坚定地放进我饭碗，还学着我平时给她夹菜 的样子，用了点力气把肉稍微压在饭上。我正发蒙，她有点忸怩地说：“妈妈，看你今天挺不开心的，就送你块肉吧，你不是最喜欢吃肉吗？”
我心头一热，愧疚而心疼，鼻子发酸，手儿发颤，用筷子夹起那块肉：“小蕾真乖！”林蕾看着我忙乱地嚼着肉，满足地笑了。我在想，她是不是也进入了角色？会在乎她妈妈了，还学会了讨妈妈欢心？
这顿晚饭，我们母女俩吃得很香，很饱，也很香，好像时光都停滞了，只剩下我们俩甜得化不开的亲密。
这几年，我好像沉睡在一个浑浑噩噩的梦里。这几个月，我的生活似乎被这个孩子叫醒了。原来，爱一直潜藏在我们之间，只是它隐身在我们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相伴就是一个契机，让我们感受了彼此的温暖。
同事和闺蜜都说我变了个人，眉目不再紧绷，笑起来好看多了。他们还不知道，我的厨艺正在日渐增长，此外，我还报名参加了业余烘焙班，因为林蕾喜欢曲奇和蛋挞。
我打算跟母亲说，以后，我都会和林蕾在一起生活，无论多么艰难。因为，留守是最残忍的距离， 陪伴是最负责任的爱；因为，我是她妈妈，尽管在母亲的这条路上，我走得踉踉跄跄，但是我会走得认认真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