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一把斧子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理事会2024元旦征文活动。
题记:一把斧子的失而复得,演绎了人际关系的紧张到和解,最终收获道义、真诚,宽容与和谐。
一连几日,老天爷心里似乎藏掖着什么烦心的事情,一直沉郁着脸。原本苍白的面孔逐渐被一层隐隐爬上来的灰色所笼罩。不禁让人开始小心地躲避着它,生怕一时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触怒到它,会找不自在。
北风裹挟着烦燥的情绪从西北方向一路走来,周围的空气便有了湿冷的味道。不久之后,一片、两片、三片……漫舞的雪花夹带着老天爷的心事从空中飘落下来,附着在了田野,道路和村庄。
道义屯,百十来户的人家。冬日里灰色的村庄萧条冷落。落了叶的树木光秃秃地在寒风中伫立,雪花绕着它们戏谑地飞舞,颇有冷嘲热讽的意味。
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结束,第二天早上村庄里一片洁白。道义屯每家每户的院落里都已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平常地表面上放置一些小物件都掩藏在了雪下,悄无声息地潜伏着,这倒让周围环境平添了许多静谧。
鸡啼破晓,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非常斯文的男人推开外屋门,抬头向外面看了看。“雪下不小呢?”一边嘴里叨咕着,一边从屋内推出一辆自行车。他早早出门,要去工作单位赶早班。
“待会你起来,别忘了把房子前面的雪清理一下,专门扫出一块空地来。这天气别给小鸡剁白菜帮,和玉米面喂它们了,白菜帮被雪埋了,随便扔点玉米粒喂喂它们就行了。”男人对着屋里的女人说着。
“知道了,这个磨唧劲。你快去上班吧,路上有雪骑车自己小心点。”屋内传出女人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好,我走了。”男人应承着。他是个做事中规中矩的人,上班总是按时守点,很少迟到过。今天外面道路上有雪,车子骑行不快,所以要早早地出门。
当屯子里的炊烟陆续袅袅升起的时候,女人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便看见了从窗户外面斜射进来的阳光,光线明亮且周边带着红色的光晕。今天是个好天气呢,女人心里这样想着。
回笼觉还真是舒服。女人双手交叉先伸了个懒腰,便掀开被子一角翻身坐起,顺便张嘴儿打了个呵欠,而后拿过衣服麻利地套好,待下了火炕穿上鞋子,先是走到穿衣镜前打量了一下自己。
镜子中的人,三十挂零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刀削脸,一双杏眼圆睁,瞳孔里面透着一股冷意,眼皮略微往上一挑,目光有些咄咄逼人。额前刘海高于眉头,鬓角处露出耳朵,发根与脖子平齐。
实足的一个泼辣型女人味,女人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是满意。抬手放到脑后摩挲了两下头发,然后转身便去生火做饭。
等吃过早饭,收拾了一下屋子,时间差不多上午十点左右钟了。外面太阳升高了,光线还挺充足,照射到檐头上开始有雪融化后的水珠滴下来。
女人想着要将房前积雪清出一块空地,供十几只鸡出来活动以及啄食,便走出屋拿过铁锹,推上独轮车。选就房前十来平米的范围清起雪来。
看见女人一趟一趟地将装在三轮车里的雪卸在她家院外东墙边,隔道前趟房的赵四站在外屋地后窗玻璃前不由得啧啧称赞,这女人真是个过日子的人。其实屯中一般人家大都是男人出来搓雪。
快中午时候,屯子里开始有人上街走动,也许是院子里的雪清完了,便出来活动活动透透空气。
这时候外面温度较高,阳光下暖暖的,肉眼可见向阳处积雪一点点儿消逝并渐渐地露出地面。而被人们从院中清理出来的雪堆也逐渐融化变小,如果雪堆中掺杂有石砾、杂物这时便会显露出来。
不经意间,正在外屋地走动的赵四通过后窗玻璃看见大后趟房的老徐头正弯下身子,在后趟房女人推出的雪堆里拾起了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个木棒,可定晴仔细地一看却是一柄木把的斧子。
女人上午刚刚用独轮车把自家院子里的雪推出来堆放在这里,无疑这柄木把斧子定是埋在雪中没被女人发现,搓雪时一并清理了出来。
赵四看见老徐头弯腰拾起斧子,歪着头左右瞧不见有人,便快速地把斧头夹在腋下,直起腰,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回家方向走去。
“这个徐瘸子真不是东西,贪小便宜。”徐瘸子是因为一条腿跛脚而得名,天生的缺陷。赵四心里骂着,却是想着要怎样把这件事告诉女人。
屯中人都知道女人的脾气并不好,平时芝麻粒儿大点的事都会斤斤计较,少不了大吵小叫,骂骂咧咧。这要是让她知道徐瘸子拿了她家的斧头,说不准会闹成什么样子。
有心不告诉女人,赵四心里又气不过。想来想去不管那么多了,索性就把这件事说给女人,只是话语上不要过于直接。
“你家丢没丢什么东西?”赵四旁颤侧击地问女人。
“丢东西,丢什么东西?”女人总觉得赵四一进屋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样子很有些拿拿捏捏。
“你家是不是有柄木把的斧子,你看还在不在?”赵四到底说了出来。
女人四下看了一眼,真就没有发现那柄木把的斧子,一时间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究竟怎么回事直说,别藏着掖着的。”女人心里一急颇有些不耐烦。
“你早上是不是把院子里推出的雪倒在院落外东墙边?”赵四仍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是啊,怎么了?”女人一脸疑惑。
“我在外屋里透过窗户看见一个人在雪堆里拾起了一把斧子。”
“谁?”
“我可以说出来,但你千万别对别人说这是我说的。”赵四有些疑虑。
“快说吧,我不对别人说。”女人的眼晴直盯着赵四,不由分说地催促着。
“是,赵、瘸、子。”赵四终于憋出了这三个字,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看,试图要第一时刻捕捉到女人脸色的丝毫变化。
“是他,看我不冲他要去。”女人眼睛眯起了一条缝,嘴角向一边撇着,腮帮上肉一耸一耸的。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赵四见势不妙,求得女人的保证后便撤身返回家中。
下晚。
“不干啥,斧子咱别要了。”男人下班回来,听女人说起白天的事,觉得没有亲眼见到或者抓住人家的手,怎好凭白无故地去向徐瘸子讨要。
“凭啥不要,明天你看我的。”女人觉得男人太过窝囊,不屑一顾。
第二天吃过早饭,女人独自一人来到徐瘸子家。
无事不登三宝殿。
平日里两家很少有来往,只不过走在街面上碰到,相互间照面打个招呼而已。徐瘸子见女人走进院来,心里多少有了一丝警觉:不会是因为那柄木把的斧子吧。
徐瘸子掩饰着心里的紧张,却不动声色地从屋里接出来。
“徐叔,你有没有看见我家的斧子?”女人不假掩饰,直截了当地说。
“没有,我怎么会看见你家的斧子。”
徐瘸子瞧见女人紧绷的面孔,严肃凌厉的眼神,心里一怔。害怕女人要是知道自己拿了她的斧头,会找茬生事。同时心里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反正当时也没人见到自己拿她的斧子,便矢口否认拿了女人的斧子。
“挺大岁数你可别编瞎话,上有天下有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女人认定徐瘸子在抵赖。
“就是没有见到你家什么斧子,你别在这里胡乱吵吵嚷嚷。”徐瘸子脸色不好看,下了逐客令。
“好,好,不承认是吧,咱走着瞧。”女人气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到底没有自己亲眼看见或抓住人家拿了斧子,总不能把赵四给供出来。徐瘸子死不承认,还真拿他没办法。
“等着,徐瘸子。往后有你好看的!”
迫不得已,女人气呼呼地从徐瘸子家出来,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徐瘸子见女人出了院子,嘁了下鼻子。一瘸一拐地来到大门口,毕竟心里有愧,他并没有追出去对着女人大吼,只是将女人甩手敞开的大门重新关好。
女人从此算是跟徐瘸子结下了梁子。背后先是讲起徐瘸子的坏话来,什么贪图小利,爱占便宜,甚至编造出偷摸人家东西事情来,再加上人们道听途说,添枝加叶,弄得徐家名声并不是很好。
徐瘸子却是因此心里憋着一股火,但知道女人并不好惹,只好忍气吞声,无奈以息事宁人的态度来面对。况且有些事会越描越黑,不如让谎言在沉默中自我消失。
而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那柄木把斧子引起,如果当时徐瘸子不拒绝交还斧子,不至于此。而且也不致于后来的事情竟发展到差一点毁了徐瘸子儿子的婚姻。
徐瘸子儿子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对象。一是家里穷,二是家里有个跛脚的老爹被人看作早晚是个累赘。知根知底,十里八村的姑娘家,没人愿意和他处对象。
徐瘸子的儿子小伙还算不错,外出打工能吃得下苦,为人也老实本分,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基本没什么不良嗜好。碰巧打工时在外面遇到了一位外地姑娘,被他吃苦耐劳的品质,诚实本分的性格所打动。两个人便处起了对象。
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姑娘提出要到家中看看,其实也就是再深入了解一下徐瘸子家庭人员经济状况、人际社会关系,也算是有一天真的嫁过去心里有底。
徐瘸子的儿子本不打算让姑娘来自己家一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三间破旧的老檐出头的房子,保持着几十年前落后住房的原生态,和左邻右舍都是宽敞明亮的北京平房无法比拟。
家中成员三口人,除了自己便是一个跛脚的爹,还有一个双目几近盲视的妈,谁见到这样的家庭都会打怵,双亲到老最终必然是个累赘。
不好的家境,身体有缺陷的父母,这些状况善良朴实的姑娘都还能将就。可是屯中出现人们对徐家的一些风言风语让姑娘有了些顾虑。
姑娘来到道义屯的第二天,和徐瘸子儿子去了徐家附近的商店买点日用品。农村商店一般是闲人聚集的场所。
姑娘进到商店,见店里有五、六个人正围坐在一起说话,从他们只言片语对话中辨得出他们不是店主本家人,当是屯中的闲人。
姑娘发现进商店后,那些人没有人和徐瘸子的儿子说话,除了店主简短的买卖言语应酬外。却是发现那些闲人都不用正眼而是旁眼瞄向自己和徐瘸子儿子,不经意间还捕捉到其中有两个人嘴角冲他俩撇了下。
姑娘心里感觉到了诧异,看出了人们对徐瘸子儿子的冷漠和排斥。
这功夫从商店外面走进了一个梳着五号头,年龄三十多岁的家庭妇女,刀削脸棱角分明,脸上明显涂了粉,面皮弄的像是一张白纸,不均匀的地方似乎像挂了霜。
女人步伐大,当是急性子,走进商店身边挂着冷风。一双杏眼直竖着,犀利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和徐瘸子的儿子。
“这不是徐瘸子的儿子吗,在外面干活几时回来的。行啊,还拐了个姑娘回来。”
女人倒是有意无意地对他俩说了句阴阳怪气的话,不过姑娘听了感觉非常刺耳,甚至有种恶心。瘸子、拐这三个字眼明显弥漫着嘲讽挑衅的味道。
姑娘却是发现徐瘸子的儿子似乎很怕这个女人,当这个女人进了商店,徐瘸子的儿子一直刻意地回避着她,眼睛旁视不敢看向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情形其间定是有什么隐情故事。会不会徐瘸子的儿子和她处过对象,发生过什么关系。
登时姑娘心中滑过一丝不安,不敢再乱想下去。她脸色很不好看,一声不吭地径自一个人闪身出了商店。
徐瘸子的儿子见姑娘扔下自己,独自走出商店,一脸茫脸不知所以。他草草地和商店主人算过帐,拎过买的东西急急的追了出去。
商店内,几个人看向女人说,你这张嘴真是惹祸的嘴。女人鼻子哼了一声,不假掩饰地说,这都是他徐瘸子惹的,偷拿人家东西拒绝还,这是他们家应得的报应。
女人提到的东西,几个人自然知道是什么,还不是那一柄木把斧子。可见女人的心里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你怎么了?”徐瘸子的儿子从后面追上了姑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姑娘一脸委屈,眼角噙着泪花。
“你到底怎么了?”徐瘸子的儿子心里有了些慌乱。
“你说,你和刚才进商店的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我,我,我和她有什么关系?”
“好,你不说是吧!”姑娘看徐瘸子的儿子说话间出现了结巴,认定了徐瘸子和那女人之间有什么事。
见姑娘用手抺了一下眼泪,撇下徐瘸子的儿子快步地走回徐瘸子家中,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随身带的用品,转身抬脚迈出徐瘸子家门。
屋内徐瘸子见姑娘一个人脸色阴沉,火急火燎地进屋收拾东西,又一声不吭地走出屋门,他心里不由得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感觉到刚刚姑娘和儿子出去一会儿的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姑娘要和自己的儿子分手,看架势和情形极其有可能。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徐瘸子心里顿时没了底,儿子好不容易处了个对象,可别黄了。
想到这心里一急,徐瘸子跛脚紧划着孤线从屋里赶奔出来,他要看看儿子在哪,要问个究竟。
却是在自家大门口,见儿子和姑娘拉搡在一起,姑娘硬要走,儿子生拉着不放。
徐瘸子急急地奔到两个人跟前,大声斥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都是因为你!”
儿子破天荒地对着自己一声大喊,震得徐瘸子身子一激灵,僵在原地。而姑娘听到当时也一时止住怒气,目瞪口呆。
随即见儿子猫下身,弯腰蹲在地上,双手捂脸,一通大哭。徐瘸子和姑娘两个人不由同时一怔,看向对方,又同时看向儿子。
徐瘸子慌了神,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和自己有关,忙不迭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也想弄个究竟。
“还不是因为那把斧子!”儿子大吼道。
徐瘸子见儿子抬起头怒视着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前因后果当下心知肚明,儿子和姑娘去商店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好狠的女人,真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啪!啪!”徐瘸子连连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脸上颜色当时变得青儿一块白儿一块。“啪啪”声听到耳朵里肉疼。
“姑娘,这事都怪叔,都是叔混蛋!”徐瘸子面对姑娘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隔天。
女人正在院子里往衣服架上搭晒晾洗的衣服,却听得自家大门响动。门一开,徐瘸子埋着头,垂着双手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徐瘸子的儿子和那姑娘。
女人一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做出一副随时干仗的姿式,眼神直盯着进院的徐瘸子三个人。
“他嫂子,是叔做的不对!”见徐瘸子走到自己面前,双膝微曲几欲跪下。
“老徐头,你这是做什么?”女人冷视着他,一脸懵懂。
“嫂子,是我爹做的不对,您大人大量多担待他。”这时那旁边的姑娘说了话,并双手托上了那柄木把斧子。
见到斧子,女人不由得眼里一热,泪水从心底涌起。
“徐叔,你们爷仨儿快进屋坐。”百感交集,女人露出了久违的热情。
“嫂子,今天天气不错,晾衣服正好。”徐瘸子的儿子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女人、徐瘸子和儿子、儿媳四个人不由得一起抬头看看天。
老天爷容光焕发,阳光明亮,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