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江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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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九四二年三月中旬的一天,夕阳正西下,独龙江上游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帮铃声。不多时,-队马帮出现在独龙江的茶马古道上。
马队走到独龙村附近的江边放慢了速度。马锅头抬头看看天,一声吆喝,“歇……了!”随着这声吆喝,马帮汉子们便卸马的卸马,煮饭的煮饭。
吃过晚饭,月亮已从东边爬上了山坡。马帮汉子们在江边擦洗了身子,便躺在江边草地上歇息。很快,他们就沉沉入睡。
此时,月光如泻,江风徐徐,独龙江下游传来一阵柔美的歌声:
哎……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
歌声飘进了索朗的耳里。他猛然醒了。他很好奇:是谁在月光之下唱着这么好听的歌曲?
他决定去找找看。
他轻手轻脚起来,绕过身边的伙计,沿着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走不多远,他便看见一位姑娘正在江岸的浅滩处边洗衣服边唱歌。
他慢慢走到姑娘背后,轻轻招呼道,“阿妹,你好。”
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尖叫了一声,手中的衣服也掉到水里。他一个箭步冲进水中,一把抓起就要被水冲走的衣服,递到姑娘面前,满脸通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姑娘已回过神来,见索朗一脸囧态,急忙说,“没啥没啥,我倒要谢谢你帮我捞起了衣服。”
索朗这时才敢正面看姑娘。他不看不打紧,一看心中不由一阵狂跳:天啦!她咋长得这么美?身材像月亮上的嫦娥,双眸像独龙江清澈的江水。
他本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可此时却一反常态按捺不住自己。他想夸一下姑娘的美,可一开口便脸红耳热语无伦次,“阿……妹,你长得……哦……你唱的是……啥歌,咋这么好听?”
阿恰见这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如此羞涩拘谨,像个小孩子般纯真可爱,马上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好感。她自己都不明白,为啥这种好感一出现,她的心就“怦怦怦”乱跳起来。她对索朗说,“歌叫啥名我不知道。听我阿奶讲,这是一首从大理白族流传到我们腾冲独龙族的民歌。我们独龙族的女子都会唱。我唱得不好,阿哥你不要见笑。”
索朗赶紧说,“不敢笑不敢笑,你唱得很好听,真的,我就是被你的歌声吸引到这里来的。”
姑娘一听,脸更红了。她岔开话题,“你是马帮队的伙计?”
索朗有些惊讶,“你咋一下就看出来了?”
姑娘微笑着说,“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见惯了赶马帮的人。”
“你咋这么晚还到江边洗衣?”
姑娘说,“不晚呀,月亮才出来不久。白天我有很多活做,这个时候才有空。”
“哦,够辛苦的。你多大了?”
“我十七了,叫阿恰。”
“我十九,叫索朗英措。叫我索朗或阿措就行。”
阿恰一听,怔着了。
索朗以为她不相信,正儿八经地地说,“我真的叫索朗英措。”
“你是藏族人?”阿恰又问。
“对啊,我是藏族人。”
阿恰一下沉默了。她抓起衣服,使劲在水中搓着、搓着。
索朗不知她为啥就突然一声不吭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阿恰妹妹,你咋了?我说错啥了吗?”
阿恰缓缓抬起了头。
他大吃一惊。他看见,她的脸上竟挂着两串亮晶晶的眼泪。他一时手足无措,不敢再开腔。
过了一会儿,阿恰用衣袖擦干泪痕,恢复了常态,“阿措哥,我没啥,你也没说错啥。我只是很感叹,世间上咋会有这样凑巧的事。”
“啥事这么巧?”索朗又是一头雾水。
阿恰盯着他看了一会说,“索朗英措的事?”
“啥……?”索朗嘴巴一下成了〇字型。
“准确的说,是关于‘索朗英措’的事。”
索朗更加懵了。
看他一脸迷茫,阿恰说,“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索朗急切地说。
“好,到岸边坐下,我慢慢讲给你听。”
2.
“两年前,也是在一个亮汪汪的月夜,也是在这独龙江边,有一个与你名字一样的藏族男人,在这里与我见了最后一面后死去。”阿恰神情凝重地说。
索朗惊着了,“啊!世间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我也很吃惊,惊得像做梦一样。这样巧合的场景,勾起了我藏在心中不愿提起的一串串伤心事。”
阿恰说到这里,脸色越发沉重。
她顿了顿,“这故事稍长,你慢慢听。沿独龙江而上,有个叫察瓦龙寨的寨子。很多年以来,这个寨子的土司,一直欺负我们独龙族人少,经常骚扰我们。他们不仅抢我们的财物,更喜欢抢我们独龙族年轻漂亮的女人。为了逃过被土司抢劫的恶运,族长让满了十三岁以上的妇女,脸上都涂抹五颜六色的树汁草汁,有的妇女还将整张脸上用尖刺纹青。我的阿妈长得很漂亮,不愿把脸刻烂,只涂抹了植物的颜色。有天夜晚,阿妈洗掉脸上的涂料正准备睡觉,土司带人突袭了我们村庄,阿妈和一些女人被抢走。阿爸为了救阿妈,被土司逮着活埋了。阿妈是个烈性子,坚决不从土司,土司将阿妈吊打了两天两夜,丢进了地牢。守地牢的是个藏族小伙子。他非常同情我阿爸和阿妈的遭遇。-天晚上,天很黑,他对阿妈说,‘阿姐,我是个奴隶,我的父母也死在这个土司的手里,我仇恨这个恶魔,今晚土司带人外出了,我想趁寨子里人少,救你出去。’阿妈说,‘阿弟,谢谢你的好意。可阿姐已不行了,你若想帮我,我倒有一事求你。’小伙子说,‘阿姐,您莫说求字,尽管吩咐就行。’‘我死后,请你将我夫妻二人的消息告诉我的家人,让她们断了对我们的念想,好好活下去。’小伙子含泪答应了阿妈。阿妈放下了最后一桩心事,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恰看着索朗,“这个小伙子与你的名字一样,也叫索朗英措。”
“我猜到了,后来呢?”
“后来,小伙子找个机会到了我家里。他把这一切告诉了我们。我一下扑在阿奶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阿奶没有哭,她只是抖个不停。过了一会,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叫才从她口中吼了出来,‘我的儿呀,媳妇呀!’吼完,她两只眼珠子马上定起不动了。我抱着阿奶哭着摇着喊着,‘阿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的摇晃让阿奶醒了过来,她张开嘴想说啥,却发不出声。她伸出手想抓啥,却啥也抓不到。我恐惧极了,焦急地问小伙子,‘阿叔、阿叔,我阿奶这是咋啦?”他说,‘你阿奶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急火攻心,成了哑吧和瞎子。’我一听,顿时昏倒在地。醒来时,见他一只手掐着我的人中,一只胳膊枕着我的头。他安慰我,‘小妹,别急,阿叔会帮助你。不过,有件事你同意了,我才能够帮到你。”我瞪大眼睛问,“啥事?”“ 我原想完成你阿妈的临终嘱托后,就逃得远远的。没想到你们一老一少一下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丢下你们。所以,我想认你阿奶为亲阿妈,认你为亲女儿,今后就由我挣钱来养活你们。你同不同意?”阿叔说这话时满脸真诚。那时我只有七岁,根本没有能力解决眼下的问题。见他想帮助我们,忙说,‘我同意。’从那天起,我就有了一个大我十八岁的新阿爸。”
索朗关切地问,“这个新阿爸对你们好不好?”
“他对我们很好。他是从土司家里逃出的奴隶,不敢公开呆在我们家里,只好跑到外面卖苦力,十天半月甚至更长一点,他才摸黑回来,把挣的钱交给阿奶。在他的帮助下阿奶治好了哑巴病。他对我也特别好,常常给我买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我稍大一点点,他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必须白天晚上都涂上颜抖,尽量扮丑一些,不要像阿妈一样再被坏人抢走。”
“阿恰,我打断你一下,你今晚咋没涂脸呢?”
阿恰说,“今年初,听说日本人想占领腾冲城,很多有钱人都跑出了城,察瓦龙寨的土司也带着值钱的东西跑到了西藏。所以,我们独龙族没有纹面的女人才恢复了本来的面容。”
索朗道,“哦,是这样的,你继续讲。”
阿恰说,“新阿爸经常对我说,等他挣够了钱,就把我和阿奶接到山外,我满了十五六岁,就给我寻一好人家,把我嫁出去。为了多挣钱,他加入了马帮队。虽然他与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可他带给我们的钱比往常多了。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也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一想着我就要走出山外了,我就高兴地要命。可是,就这个时候,新阿爸他却死了。”
说到这里,阿恰哽咽不已。
“阿恰,别难过。你新阿爸是咋死的?”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月亮也像今天一样明亮,我端着盆走到江边正准备洗衣,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唤我的名字,我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新阿爸的声音。我朝着声音发出的方问找过去一看,腿都吓软了。新阿爸趴在一个大石头后面,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顺着脸帮子往下滴,他的短袿上,还有一大片血迹。我的心疼得要命,赶紧跑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哭着问,‘阿爸,这是咋回事?’他说,‘土匪在独龙江下游劫了我们,马锅头和好几个伙计被当场打死。我用刀撂翻了一个土匪,跳上一匹马就跑。逃跑中,我挨了土匪一枪,子弹从后背打进去从前胸穿出来,血流不止。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不行了,很想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们一面,便策马往这边跑,跑到这里,我却支持不住了,一头摔下马背。我的马向前一路狂奔,它吸引了追上来的土匪。我安全了,可我感到身上的血也快流干了。我正绝望时,你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新阿爸说这些话时极其虚弱,断断续续地。为了你听来起方便,我把他的话连在一起说了。”
“他就这样死了?”
“不是。他也许清楚自己不行了,指着腰,‘女儿,我腰带上有个钱包,你拿回去,留一些钱过日子,留一些给你阿奶治眼病。’我刚把钱包解下来放在身上,上游便传来急促的马蹄身。新阿爸突然来了精神,‘女儿,快,扶我到江边去,阿爸想喝点水。’我扶着他,跌跌撞撞走到了江边。他并没有喝水,只对我说了一句,‘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奶!’说完,他猛地推开我,一头栽进江里。他的头只在波浪中冒了几下,眨眼间便没了踪影。我像疯了一般不断拍打着江水,哭喊着,‘阿爸、阿爸,你回来啊,你回来啊!我们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呀!’可是,我再也没听不见他的声音。”
阿恰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索朗被深深震撼了,脖子上暴着一根根筷子粗的青筋。他一只手抓着阿恰的胳膊,一只手擦去阿恰脸上长淌的眼泪,神情坚定地说,“阿恰,别哭,两年前,你失去了一个索朗英措,两年后,你又认识了另一个索朗英措。这个索朗英措虽然做不了你的阿爸,但他愿做你的愣拉,保护你一辈子,阿恰,你愿做我的卜玛吗?”
阿恰没想到索朗安慰自己后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脸上顿时红了一片。她与索朗虽然第一次认识,但她对他的印象极好:正直善良,真诚朴实,英俊高大,有担当有同情心。此时,她见他主动向自已表白感情,便没有半点犹豫,轻声说,“阿措哥,我愿意。”
索朗听后,抽出腰刀割下自己的一络头发,“阿恰,这个交给你,看见了它,就如看见了我。”
阿恰瞬间泪目。她抓过刀来,也割下自己的一络头发,放在索朗手里,“来,把我俩的头发揉在一起,一人-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索朗高兴极了,“好!”
他接过头发,指着月亮,动情地说,“阿恰,你像月亮一样纯洁干净,这次到缅甸,我一定要买一个与你品性相配的羊脂玉珮送给你。”
阿恰连忙摆手,“羊脂玉珮太贵,我不要,我只要你这颗心。”
“不,贵的我买不起我可以买便宜的。但我必须买!阿恰,我也有个要求。”他停了停,一脸认真地说,“我也要你这颗心。”
阿恰“噗嗤”一声笑了。她温柔地说,“阿措哥,你好憨,我都愿意做你的卜玛了,这颗心当然属于你。”
索朗激动不已,一把将阿恰拥入怀中,棒着她的脸狂吻起来。阿恰浑身像触了电,一阵颤栗……
3.
索朗他们此次的目的地是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
他们从独龙村走到腾冲,再从腾冲走到边境城瑞丽,抵达曼德勒时已耗时一个多月。
到了曼德勒,索朗刚拿到马锅头分给他的赶脚钱,便急忙去找玉器店。
在一个有名的玉器店里,他一眼就看上了一枚光亮如月的羊脂玉珮。老板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热情介绍道,“小伙子,这枚玉珮白如羊奶,通透清澈,润泽细腻。它外面浑圆饱满,中间有一小方孔。意寓天圆地方吉祥如意,代表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它虽然比其他玉珮小一些,但价格也相对便宜一些。”索朗心动了,立马掏钱买下了它。
马帮队在曼德勒休整三天后,装上货物返回国内。
他们刚到瑞丽,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五月十日曼德勒已被日军占领并惨遭血洗。这个消息让马帮队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好险!幸好从曼德勒出来的早!
坏消息接接踵而至。马帮总管大马锅头派人送来口信,日军正向腾冲方向集结,腾冲危急。马帮队暂时在瑞丽停留,没有接到命令,断不可贸然行事。
一下子,马帮队被困在了瑞丽。
索朗非常郁闷,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见到阿恰?
一晃,他们就在瑞丽的茶马驿站呆了七八天。
一天上午,索朗和好友强子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喧哗。转身一看,一群年轻人扯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走过来,喊着“打倒日寇,保卫腾冲!”的口号,汇聚在繁华的十字路口。
索朗问旁边穿长衫戴眼镜的老先生,“他们是谁?”
老先生说,“他们是从昆明来的大学生。”
索朗很好奇,“他们要干啥?”
老先生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个齐耳短发,上穿淡蓝衣服,下穿深色裙子,脚穿搭带布鞋的女学生跳上由两个木箱临时搭起的台子,慷慨激昂地演讲起来。
“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五月十日,腾冲城沦陷了。日本鬼子占领腾冲后,不到三天,腾冲城就成了人间炼狱。他们屠老人,奸妇女,烧房子,甚至极其残忍地将六位老人绑在树上,用大锯锯成几节。鬼子的恶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我们同为云南子弟,该怎么办?!”
下面的学生们齐声高呼,“万众一心,保卫腾冲!”女学生极有感染力的演讲,学生们愤怒的呐喊,霎间点燃了听众们对日军仇恨的火焰,“万众一心,保卫腾冲”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天空。索朗和强子的情绪被带动起来,也跟着大家举起右手,大声喊起口号。
女学生双手往下压了压,口号声停了下来。她握着拳头,铿锵有力地说,“对!万众一心,保卫腾冲!这就是我们该做的!兄弟姐妹们,为了解救正在饱受苦难的腾冲同胞,为了夺回被日寇占领的家园,到前线去吧,去做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去做一位救死扶伤的天使,用我们的青春,用我们的热血,去赶走万恶的日本鬼子!”
女学生的每句话都深深打动着索朗。他感到自已的青春热血在汨汨沸腾。
老先生眼眶湿湿地对他说,“悲壮啊!正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战士中有七千个娃娃兵,小的只有十三岁。这些娃娃英勇无畏慷慨赴死的精神,令老夫感动至极啊!”索朗听后,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他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我也要到前线去!
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强子。没想到,强子说他也非常想去。索朗听后大喜。
他俩回到驿站,向马锅头说了他们的想法。马锅头称赞道,“好,你俩有血性!国家危亡之际,男儿该当如此。去吧,去多杀几个鬼子,去为惨死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二人一听,高兴地搂着马锅头又蹦又跳。
第二天,他们便告别了马锅头和伙计们。由于前线急需兵源,他们报名后立即被招收。训练五天后,马上编入了参战部队。
4.
索朗走后,阿恰每天都沉浸在与他相处的回忆中。这些回忆让她变得容光焕发,干起活来也浑身是劲。
阿奶眼晴不好,看不见阿恰外在的变化,却能感觉到阿恰心里发生了变化。直觉告诉她,阿恰有相好了。这让阿奶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她这个一直拒绝媒婆提亲的孙女,终于脑瓜开窍了,晓得谈情说爱了;担忧的是,与孙女相好的男人,长得如何?品性咋样?
一天晚上,阿奶试探道,“阿恰,你已经十七了,像你这样大的女子早出嫁了,生的娃娃也可以到处乱跑了,你呢,一直单起,你就一点也不急?”
“不急。”
阿奶正色道,“你不急阿奶急。给你说一声,我今天已经同意了王媒婆的提亲。”
这下阿恰急了,“退了退了,赶紧退了!”
阿奶心中偷乐,却装着生气的样子,“为啥退了?”
阿恰羞涩地说,“阿奶,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哟,你可以啊,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瞒着阿奶了。说说,这是咋回事。”
阿恰便将她与索朗的事从头到尾讲给了阿奶听。
阿奶听后,放心了,“孙女,从你的摆谈中,我听得出你对他很满意。阿奶相信你的眼光,你自己决定吧,阿奶不再多嘴。”
阿恰听阿奶这么一说,高兴地抱着阿奶,“啪”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这天晚上,阿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索朗英俊的模样。
时间过去了两个月,阿恰兴奋起来,快了快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见着索朗了。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年过去了,阿恰还是没见到索朗。
阿恰憔悴了,瘦了,话少了。尽管她不知索朗在干啥,尽管无数个夜晚她都因思念而泪湿沾巾,尽管阿奶无数次劝过她死了这份心。可她始终相信,她的阿措哥决不是一个负心的人,他一定会来见自己。一定!
转眼到了一九四四年十月中旬,她的阿措哥终于来见他了。
那天,仍然是一个月明星朗的晚上。她独自来到了独龙江洗衣。两年半的时间,这里的一切景物依旧,只是自己曾经的心跳已成陌生。她看着清澈的江水,恍惚看见阿措哥正冲进水中帮她捞衣服。她望着圆圆的月亮,恍惚觉得阿措哥棒着她的脸在月光之下慌乱地吻自己。她正陶醉在这久违的幸福之中……可是,阿措哥突然不见了。她猛然清醒了,原来刚才的一切甜蜜只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她的泪水瞬间像决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流淌不止。
她正黯然神伤时,忽听一个声音在背后轻轻喊她,“阿恰。”
她转过身,觉得这人很陌生,便冷冷地问,“你是谁?”
陌生人如释重负,“你真是阿恰呀,我叫强子,是索朗的朋友。”
“你咋知道我在这里?”
“我到了你家里,你阿奶告诉我你在江边洗衣。”
阿恰脸色缓了下来,马上急切地问,“强子,索朗呢?在哪里?”
强子将一个小包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脸色沉重地说,“在这里。”
阿恰一看,小包里有-撮粘乎乎的头发,一枚被血染红了的羊脂玉珮。
她立即明白了,那撮头发是她和阿措的。那枚羊脂玉珮,是阿措在缅甸给她买的。一股暖流霎时贯通她全身。随即,暖流退去,一股寒彻入骨的感觉向她袭来。
她颤抖着,结结巴巴地问,“强子,你……你给我……说说,索朗他……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强子说,“两年前,我们马队被困瑞丽回不了腾冲,我和索朗便参了军。索朗打仗十分勇敢,两年时间,便从战士升为连长。今年五月十一日,我们强渡怒江,与日军争夺腾冲城。九月十四日我们攻克了腾冲,结束了一百二十七天惨烈的腾冲保卫战。可惜,索朗在胜利前的头一天,被日军的炮弹弹片击中了。当时我就在他不远的地方,见他倒下后,我立即爬过去抱着他的身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睁开眼晴见是我,便露出了微笑。‘兄弟,拜托你,我光荣后,你一定带我去见见阿恰。她住在独龙村。’他指了指胸口,便安详地走了。他胸口里面装的,就是这个被鲜血浸透了的小包。”强子对着小包说,“索朗,你见到你的阿恰了。”
强子讲叙时,阿恰的泪水一直没断过。强子讲完了,她的眼泪也流干了,人也呆讷了。片刻,她似乎清醒了,抓过小包,紧紧捂在自己的胸口上,喃喃自语,“阿措哥,你回来了,阿恰妹妹见到你了,她正紧紧抱着你,闻到了你身上熟悉的汗味。阿措哥,你不是说这撮头发中有你有我吗?你不是我们永远不分离吗?强子说你已经死了,光什么荣了,我不信,坚决不信。因为你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的,对不对?”
强子见阿恰悲伤太过神经近乎崩溃,赶紧拍打着她的肩背,对她说,“阿恰,你说得对,你的阿措哥没有死,他和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抗日英雄一样,永远活着,活在人民的心里!”
这时,阿恰已经站不稳了。强子搀扶着她,将她送到家里后,连夜追赶部队去了。
两个月后,精神遭受沉重打击一病不起的阿恰,从床上起来了。她瘦成了一根竹竿,仿佛风一吹就会立马倒下。可是,她的眼里却多了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坚定。
阿奶日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摸着阿恰的手,疼爱地说,“孙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好好养身子,养好身子,阿奶再托人给你找户好人家。”
“阿奶,请您今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我会守着阿措哥,守他一辈子。”阿恰说这句话时神情特别严肃,态度十分坚定。
阿奶知道阿恰的性格,她决定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感叹道:这女子像她阿妈,烈女一个。
尾声.
从此,月圆之时,独龙江边总会传来一阵凄切深情的歌声: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
望见月亮想起
我的哥
哥啊哥啊哥啊
你可听见阿妹
叫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