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毕飞宇中篇小说《玉米》三部曲
《玉米》这厚厚一本我是一口气读完的。由于读的时间太过集中,算起来都不足一日,现在有些头疼。前一天晚上九点多开始读,中间睡了一觉,今天早上九点钟醒过来,吃个早饭,然后一直读到下午两点。
书背面的点评写的都很精彩,什么“对‘文革’时期中国家庭和乡村生活进行了一次激动人心的探索”、“对人性认识的严肃程度让我联想到一位严肃的俄罗斯作家——契诃夫”、“在玉米的汁液中就流动着三个女人的眼泪和血和星光般的梦”……我的直观感受就是,这本由三篇中篇小说组成的“三姐妹”小说,语言很接地气。但是毕飞宇在这三姐妹独立又有联系的人生经历中究竟想写什么,想了半天却发现,可能只能像书背面梦幻般的评价一样,把一些真实又触目惊心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少女的经历归为人性之恶的悲剧。
“玉米”是家中大女儿,母亲生了七个女儿,父亲就想要一个儿子,终于在老八那里如愿以偿。父亲作为村支书,到村里各户人家媳妇那里偷情,最终在一家军属那里被撞破,丢了职位,也在村里丢尽了全家的脸面,在全村人的落井下石下,甚至把大女儿玉米与飞行员原本说好的好婚事也给搭了进去。玉米原本勤劳能干,对与父亲偷情的女人丝毫不予退让,一个个地找她们放话出气,最终却心灰意冷,让已经无权无势的父亲说媒,嫁给了县城一个老干部做补房。
玉米为主人公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则是三女儿玉秀。玉米对玉秀的评价就三个字:狐狸精。玉秀长得美,而且无论在哪里,都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美。而让玉秀人生彻底发生改变的是十七岁那年,晚上带着五妹玉叶看电影,两人却被村里原来被父亲偷情人家的男主人们围起来强奸了。在农村,这样的报复貌似找谁也没人负责,更何况是父亲造孽在先,女儿给人家出出气也没人管,而且她们的父亲早就不是村支书了,以前干过的荒唐事只会成为村里人的笑柄,现在村里人在加倍地欺负她们家。玉米之所以嫁给一个城里的老头子,就是为了当上干部夫人,给家里争口气。而由于失去贞洁而被村人指指点点,甚至在亲姐妹间争风吃醋时也总被提起这事的玉秀,觉得自己无法再在村中待下去,于是便进城投奔姐姐玉米。玉米的年龄可以做自己丈夫的女儿了,原配夫人生的一儿一女与玉秀年龄相当。玉秀开始和“姐夫的儿子”眉来眼去,看出端倪的玉米提醒自己的“继子”,玉秀被人强暴过,和他门不当户不对,让他死心。结果是比玉秀大几岁的大儿子觉得反正玉秀都被那么多人睡过了,也不差自己一个。最终导致玉秀怀孕,生下了孩子。
“玉米篇”和“玉秀篇”连接十分紧密,用作者的话来说,一家七个女儿,就这俩最出挑。而最后的“玉秧篇”则与前面几乎无关,写的是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七女儿玉秧在学校的故事。其中也不乏男性教师对少女性骚扰的零星暗示,让人觉得恶心的同时,又感到不寒而栗。毕飞宇在2001年的作品里就陆续写到了女性身心健康与人身安全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他小说中想主要表达的,但是回看近期社会上爆出的各种性侵案件,或许不仅是过去的农村,这样对于女性的侵犯已经蔓延到了现在的很多地方,这种身体和心理上的侵蚀需要社会的关注,来寄予现代女性一个安全安心的生活环境。
《玉米》中三个人物的悲剧性人生的背景是“文革”。从玉米父亲还是村支书时在广播里带领大家学习的口号,到玉秧学校里老师们的一言一行,无比体现出当时深深渗透于人们思想中的时代因素。而权力与人性则是小说的另一主题。作为村支书却在村中乱搞男女关系的玉米父亲、看到玉米家失势就去欺负的村里人、为了给家中争气而主动去做老干部补房的玉米、向往权力而来到城里的玉秀、学校里负责管理学生思想动态却借机触摸玉秧身体寻求快感的老师魏向东、对女学生有偏爱撤掉其他人学生干部说一不二的班主任……《玉米》中的人们无不向往权力,却无不被权力束缚,最终走到了人性的悬崖边缘。
毕飞宇在语言描述上并没有特别的突出人物命运的这种悲剧性。但越是平铺直叙,自然流畅的叙述,越是让人感到悲剧。一个是没有办法下只能用性来换取权力,再就是活在故事里的女性可能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有着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式的对美好生活的渴求。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不要了,自己也不要了。用身体换几次扬眉吐气,也值。她们更多的时候,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可怜。而这种权力与人性的失衡让她们的生活失去了少女的光泽,人生也随之黯然失色。
即使如玉米一般精明打算,步步为营最终不愁吃喝,一开始也是要对老干部百般顺从,看着继女脸色过日子。而像玉秀这样皮囊好,一味想要出头却不懂得以退为进的姑娘,不明不白又为人不齿地生了孩子,也只是为自己原本就悲剧的命运更添一层悲凉。玉秧故事结束的时候并没有结尾。但是玉秧学习好,玉米希望她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出山村,在学校被老师“摸过”这样的事,希望就是人生中一次不愉快的经历,不要影响到她的成长。在作者笔下,虽然玉秧最平庸,但她是其中少见的人生还未确定的一个,对于一个农村走出来的女孩,能有选择、能自己给自己留下选择的余地,已经可以说是很难得,也很了不起了。而毕飞宇“最爱”的玉米,她是精明能干,聪慧又机智的,但她的人生已成定局,毕飞宇已经给她安排好,她没得再选了。长女可能就是这样,付出要多一些。
这部被誉为毕飞宇“脱胎换骨”之作的“三姐妹”的故事,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在序中总结道:“姐姐玉米是宽阔的,她像鹰,她是王者,她属于白天,她的体内有浩浩荡荡的长风;而玉秀和玉秧属于夜晚,秘密的、暧昧的、交杂着恐惧和狂喜的夜晚,玉秀如妖精,闪烁、荡漾,这火红的狐狸在月光中灵俐地寻觅、奔逃;玉秧平庸,但正是这种平庸吸引了毕飞宇,他在玉秧充满体积感的迟钝、笨重中看出田鼠般的敏感和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