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五十一：劝当铜锣，解衣银姐（下）

上一篇讲到，在应伯爵的妙语连珠之下，西门庆再借了五百两银子。办完事，两人正在打双陆象棋，玳安报道：贲四拿了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铜鼓连铛儿，说是白皇亲家缺钱用，想当三十两银子使唤使唤。贲四抬上厅来一看，确实是好东西。应伯爵开始在旁撺掇，说这东西不但“恰好似蹲着个镇宅狮子一般”，而且“休说两架铜鼓，只一架屏风，五十两银子还没处寻去。”应伯爵从两个方面对这件物品做了个评价，第一说它是镇宅的吉祥物，第二说五十两可能都买不到这件好东西。西门庆被这么一说，觉得既是吉祥物，又还有利可图，便有些心动了。就是还有一个顾虑，就是怕日后白皇亲会来赎回去。应伯爵说：“人家肯定是家道中落才会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换钱使，等到几年后再来当回去，早就涨价了，大哥稳赚不赔。”几句话就把西门庆的所有顾虑都打消了，于是教姐夫陈敬济往铺子里兑银两，又把屏风拂抹干净，安放在大厅正面，左右看视，莫不金碧彩霞交辉，随后再抬出大鼓，安放了铜锣铜鼓。从白皇亲当屏风换钱使这件事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当时的社会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就连皇亲也开始家道中落，沦落到要卖家中的物品维持日子的地步。

再看看这件屏风和两架铜锣，这些东西都不是生活必需品，严格点来说，就连奢侈品都算不上，其主要作用就是摆设，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可能就是一件废品，摆在家中甚至还可能觉得占位置。然而就是这样一件东西却又极高的价格并且还有高贵的背景，应伯爵的撺掇条条切中要害，从社会局势和物品本身的价值说起，把西门庆说得欲罢不能，充分体现了作为一个中介的职业素养。另一方面，应伯爵极力劝西门庆买这样一件废品，也是有深一层的内涵：拍西门庆的马屁，称赞西门庆有钱，甚至举手之劳就能解决一个皇亲家庭的生活困难，借机委婉地表达了对如日中天的西门庆的谄媚之情。直到后面西门庆死去西门府家道中落，西门府上的众位太太坐吃山空之时，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将家中的宝贝当出去，这何尝又不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摆好屏风铜锣之后，众人赏玩了一会，接着应伯爵带来的六名乐工吹打起来。正好谢希大来到，也是对这个屏风拍足了马屁。想必此时的西门庆心中也是暗爽着，接受眼前这两个小弟的谄媚。

这天早晨西门府上还有另一件事，关于两个唱歌的。李桂姐家的保儿，吴银儿家的蜡梅，都叫了轿子来接两位女的。桂姐听到保儿来了，慌忙赶到门外，两人悄悄说了半日话，就来吴月娘房中辞行。说是家中无人，她姐姐也不在家，五姨妈请了许多人来做盒子会，昨天就叫她回去了，硬是被西门庆留了下来，现在再叫人来接，是等不及了。月娘见留不住干女儿，自觉很没面子，当下却没说什么，还教玉箫装了一盒元宵，一盒白糖薄脆，赏了一两银子打发回去。

第二十回里，西门庆包了李桂姐，李桂姐却私下结了客人丁二官，老妈子同样也是用五姨妈来蒙骗西门庆，最后被拆穿，院被砸。此处李桂姐又搬出五姨妈，暂且不讨论这个五姨妈实际存不存在，但却暗示了李桂姐与王三官的情事。深入剖析一下，其实我觉得李桂姐的行为也无可厚非。

李桂姐虽说是唱女中的佼佼者，但毕竟也是个人，也是要吃饭。并且还得以她一人之力养活院中的老鸨、架儿甚至帮闲。西门庆当官之后，李桂姐就失去了每月固定的包银，虽然认了吴月娘做干娘，但是吴月娘也不会无端端送钱给她花，更何况西门庆一留就是留她三天。她还是要回去开展业务赚钱，纵使她自己不急，院中老鸨怎么又能任这么大的一棵摇钱树放着不用呢？

临走之前，桂姐使玳安将西门庆叫出房外作辞，并请求西门庆留下夏花儿，还说出了三个理由：一是夏花儿还小，不懂事；二是把人卖了，李娇儿房中就无人使唤了；三是看在她这个新拜干女儿面上。西门庆只得承诺下来，分付玳安到后边对月娘说不要叫媒人去了，李桂姐的本意是想讨好月娘，没想到却让月娘更不爽。

与李桂姐表现相反的是吴银儿，此二人一直是处于对立的状态。吴银儿在前边唱完过来，吴月娘问是不是也要回去了。吴银儿也是乖巧，说不会回去，由假意问来接的蜡梅院中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蜡梅也是识趣，说没甚事，老妈使来只是看看。两个人的表演把吴月娘高兴得不要不要的，赏了蜡梅饭菜吃，又用他原来的盒子，装了一盒元宵，一盒细茶食拿回去。瓶儿即寻了一套上色织金段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儿，一两银子，放进包内给吴银儿，喜欢得吴银儿要不的。月娘看着吴银儿乖巧，心里愈发对干女儿桂姐儿不爽，道：“银姐，你这等我才喜欢。休学李桂儿那等乔张致。”此时吴月娘已经开始从内心疏远李桂姐，而转而心向吴银儿，李吴二人的争锋局势更偏向吴银儿。

花子虚在时，吴银儿风光无限，花子虚死后，李桂姐刚被西门庆梳笼，吴银儿失去靠山，无法与其争锋，只得出处避开一头。到此回，李桂姐冒着得罪西门庆的风险也要回去接活赚钱，甚至都有点失职业道德地“连唱也不用心唱了”。吴银儿用她的隐忍和稳重得到了好报，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吴月娘和李瓶儿的心，一个是西门府的大太太，另一个则是为西门庆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的李瓶儿，其实也就相当于得到了西门庆的心。这可就等同于得到了一个稳定且高效的收入来源。要知道古往今来，寄人篱下而求一食一衣者，不过如此。

正是：万井风光春落落，千门灯火夜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