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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后,我们不能做朋友

2015-12-22  本文已影响2193人  冯小风

(1)

夜幕降临,透过黄浦江边这家高档咖啡厅的澄澈的玻璃,能清晰地看见远处杨浦大桥上路灯发出的穿透黑夜的光。桥下有游轮缓缓驶过,刻出一道道粼粼波光。杨先生此时正坐在我的对面,拿着银质的小勺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跟杨先生同坐在异乡的咖啡厅里,有一种异样的气氛,那是一种许久不曾联系的尴尬。

我认识杨先生是在八年前,那时刚上高中,我的第一个高中同桌便是他。同桌的日子里,我与他并未建立一种牢固的情谊,反而只是一种浅尝辄止的交情,以至于换了座位后,我跟他基本没什么往来,高中期间便是如此,毕业之后更甚。

这次在魔都偶遇完全超出了我们两人的意料,因为说到底,我们差不多三年没见过面了,也从未联系过。即便是以前有打过照面,那也是同学聚会之时一群人的欢乐,现在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喝着咖啡聊着天,还是头一次。

杨先生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衬衫,白色衬衫之上套着件宽松的蓝白相间的针织衫,显得有些英伦的味道。他依旧不带眼镜,眸子显得炯炯有神,他的眉毛依旧很黑很浓,如同高中开始见他的一样。八年前便觉得此人面庞棱角分明,英朗无比,这么些年过去,他也并未像其他同学那样走形,脸的轮廓依旧像用锉子凿刻出来的雕塑一样,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多了几份成熟的睿智。

“这里可比长沙热闹多了啊!”我随意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兀自抿了一口咖啡。

客套的寒暄总归终结于两人的低头沉默,气氛有些压抑,空气的流动也像慢了几拍,跟不上心脏跳动的节奏。过了很久,他才退回眺向远处的目光,用食指和中指缓慢地敲打着玻璃钢材质的桌面,终究他还是开口了。

“她近来怎么样?”

他问这个问题,我丝毫没有惊诧,只是淡淡地回道,“还好吧。”

他点了点头,又望向窗外,眼神有些迷离。

(2)

周小姐,便是杨先生口中的她。

八年前,周小姐一头短发,不染不烫,双颊永远有褪不掉的酡红。她从不穿裙子,一年四季只是穿着有些过时的牛仔长裤,衣服从不鲜艳,俨然一副假小子的模样。

那时的杨先生阳光俊朗,眉目中稍稍带着些痞气,是一众女生暗暗喜欢的对象。可人生总是这么多的意外,这样的他居然会痴迷地喜欢上她。

杨先生的喜欢安静而沉敛,像一泊深蓝色的湖。他在周小姐的外围为她做很多的事情,只是绝口不提“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即便是全班同学都知道这事了,杨先生依旧不肯表白,而周小姐则每每摆出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仿佛以为杨先生待她就和待其他人一样,她并不显得特殊。

毕飞宇在《推拿》中曾写道,无知是最好的武器,少女的无知则是核武器,天下无敌。或许当时的周小姐就是这样的一枚核武器吧。

杨先生从来不写情书,他的喜欢是每每在下课之后或者午休过后,买一些娃哈哈或者喜之郎放在周小姐的课桌上;是顶着记过的惩罚,默默为她领回被教导主任没收的篮球;是见到她咳嗽不已,平静地递给她的药丸。

整整三年,杨先生没有亲口对周小姐说过一句哪怕类似告白的话。我有时候在想,在他现在看来是否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很傻。

高中那三年,我问过周小姐好几次,到底对杨先生有没有感觉。她只是将她一贯天真的笑脸深埋下去,低头不说话。但是毕业一年之后的一个凌晨,我被一阵仓促的电话铃声拉出梦乡。电话那头是周小姐,我有些疑惑,她却一副无所谓的心情跟我扯闲谈。既然是闲聊,当然免不了和她谈起以前的事情,她思索了好一段时间,跟我说,“那个时候,我一直相信一见钟情,但他不是。而且我以为他并不是好人,他抽烟,打架,我有些害怕。”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然后沉默了好久好久,挂断了电话。

诚然,那时的杨先生在学校不是什么好的榜样,吸烟、打架、逃课上网。

我深刻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夜,大家都在教室里安静地自习,突然一声非常清脆而又突然的响声打破了教室的宁静。我想我是最先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因为我清晰地看到一截断掉的圆珠笔从我眼前飞速地划过。我偏过头,发现杨先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小姐座位的方向,连自己的大拇指被手中残留的半截圆珠笔划伤而流血亦没有觉察的到。他依旧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不为别的,只因为周小姐后座的一个猥琐的男生正盯着周小姐的后背,撩拨着周小姐的头发。直到周小姐也被惊到而回头之时,他才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们宿舍八个人中的七个全被杨先生和另外几个同学请了出去,唯独留下前晚撩拨周小姐头发的那个男生。我们侯在门外,不知道宿舍之内发生了什么,因为大门紧闭。只知道当杨先生他们走出我们宿舍之后,我们再进去之际,发现那个男生正在埋头拖地,而地上显然还有些未被清理干净的血迹。

(3)

“老实说,我以为你也会打我。”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朝他轻轻地笑了笑。

他也浅浅一笑,脸上依旧浮现当年的那种痞子模样。“坦白说,当年我的确想揍你一顿,但是你知道的,我不敢那样做。”

诚然,当时的杨先生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有不少兄弟,但是有周小姐亲密蓝颜这一重身份在,我从来不用忌惮他。

“不过想想,那时真是太傻。”他端起咖啡杯,停在半空之中,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对了,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先跟你说一下,到时再发请柬给你。”

听到他如此说道,我有些惊讶,我是知道杨先生有女朋友的,从大二一开始便有,但是如今大学毕业才一年,就已经谈婚论嫁,让人始料未及。

“是从大二开始的那个女生么?”我不禁问道。

“你怎么知道?”

“她告诉我的。”

“原来这样。”杨先生点了点头。

就在那个凌晨接到周小姐电话的第二天,她鬼使神差地从外地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赶往长沙。晚餐过后,我陪她在湘江边风光带上散步,夜风微凉,却仿佛不如她脸上那般的愁云惨淡。

“风子,如果我去破坏别人的感情,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她蓦地停住脚步,勾了勾被风吹乱的刘海,不看我,却向我问道。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实话,当时感情经验几乎为零的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没事,我也不想知道答案,就问一下而已。”

我能看到她有些落寞的眼神中几乎要泛出泪花,可那一刹那,橘洲的焰火璀璨了整个夜空,印在她水汪汪的眸子里,异常的迷幻。

“风子,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本是想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我可以接受他了。可是他却在电话的一开始便告诉我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以为我应该高兴,可是你说我怎么高兴得起来了,我只能撑着微笑祝福他,挂了电话就大哭一场。”

焰火的声音非常响,可我依旧清晰地挺清楚周小姐说的每一句话。

“你为何要等到昨天才做出决定了?”当时的我其实是不理解的,依我看来,周小姐早就应该答应杨先生了。

“因为昨天我收到了他从丽江寄过来的明信片。”周小姐说完这些,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之上,兀自哭泣了起来,泪水打湿了我半边衣衫。

原来大一下学期的那个五一,杨先生订好了两张飞往丽江的机票,原本想找周小姐一同前往。只是可惜,周小姐直接拒绝这一邀请。杨先生很是沮丧,也想不明白,毕竟亲笔在杨先生的纪念册上留下最想去的地方便是丽江的人就是周小姐,可此时她却无动于衷。沮丧过后,他退掉两张机票,换了两张火车票,一张从长沙到昆明,一张从昆明到丽江。

那次,杨先生花在路途上的时间比呆在丽江的时间还长,我不能理解,一个人在沮丧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乘坐那种慢慢悠悠,仿佛在延长悲伤的列车。要知道,那时候列车压着的不是铁轨,而是一根根接向天边的肋骨。

杨先生最初定机票之前是做好了计划的,可是当他独自踏上丽江的土壤之时,发现一切的计划都显得苍白。他至今都想不起他到底去了哪些景点,但是有一处,他却记忆深刻,泸沽湖。

那天傍晚当他游完泸沽湖回到旅店,老板笑盈盈地拿出一张明信片递给他,说是可以免费代客人寄明信片,只需要客人将地址写上就好。当时的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等到月升星上,灯火阑珊之际,他才借着床头有些暗淡的灯光将那张明信片摩挲了一遍。

那天晚上他写完之后,觉得畅快淋漓,凌晨三点跑到外边的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坐在已经熟睡的街边,兀自一人饮到天亮。

后来,我看过那张明信片,正面是半蓝半红的云霞映在半蓝半红的江中,一只小小的安静的木船停在岸边,不知是即将出发的拂晓,还是早已归来的黄昏。而右上角赫然印着泸沽湖三个浅蓝色的字,温馨而又明亮。上面满打满算也就四行字,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写到凌晨三点。

这里真的很漂亮

但我忘记带相机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

我会亲口向你说到永远,永远

看的出来,杨先生想把字写得很工整,但是实际上,字的笔画依旧稚嫩得七弯八拐。

杨先生将这封明信片交给旅店老板的时间是五月六号,可当周小姐收到明信片时,已经是九月中旬,这期间,明信片飞去了哪里,无从知晓。

(4)

白璐是杨先生口中的女朋友,据他说是她追的他。好像是从刚入大学军训开始之时便已经喜欢上了杨先生。我问杨先生,那时为何不答应她。他说,他开始一直相信一见钟情,一直以为那种感觉是无论培养多久都不可能换得来的。我又问他,为何后来又答应了,他说人生总是有意外的嘛,一旦改变,连老天爷都要推波助澜。

白璐也是去过丽江的,与杨先生同一趟列车过去,同一趟列车归来。与其说是尾随着杨先生,还不如说她想让自己体验一次浪漫的邂逅,虽然,两人早已熟悉,但总觉得欠缺些偶然。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朝我摆了摆手,“我很久不抽烟了。”

“是吗?我记得你高中三年都抽的。”

“白璐不喜欢我抽烟,我就戒了。”他说的很平静。

如果说打架是冲动,是年少轻狂,那么随着时间的沉淀,人会渐渐稳重。但是抽烟却是一种瘾,随着时间累积,一般都会欲罢不能。

我突然想到周小姐曾说,我不喜欢他抽烟,打架。

杨先生现在不抽烟了,却不是因为周小姐不喜欢,而是白璐。但戒了烟以后的杨先生,也不会再继续讨周小姐的欢心了。

(5)

回到长沙,我打了个电话给周小姐,问她知不知道杨先生现在不抽烟了?

她沉默了一会,回道,“知道。”她说得十分镇定。

“那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或许周小姐是最先知道杨先生要结婚的消息的人。但绝对没人会觉得那是杨先生在报复,在嘲笑。虽然周小姐从大一到大四,整整四年,孤家寡人,如今依旧那般模样。

那天,周小姐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裙,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她穿裙子的模样。我有些纳闷,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装扮来参加杨先生的婚礼。

看着杨先生和白璐在舞台上牵手恩爱的模样,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周小姐,果然,她的眼眶红润,却撅着小嘴,像是要忍住什么一样。

“只要当年你一点头,今天我要上的份子钱都要翻上一番。”我用一种稍带戏谑的口气朝她说道。

她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杨先生。

杨先生此时正为白璐戴上那颗晶莹剔透的钻戒,虽然只有一秒,但我清楚地看到,杨先生用眼睛稍稍瞟了一下我们站的方向。可故事并没朝电影情节那般发展,没有私奔,没有意外,只有杨先生将那只钻戒轻轻地戴在白璐的手上。

回去的路上,周小姐和我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即便前面亦是空空荡荡。她一直低着头,突然,晶莹如钻的泪珠一颗颗落在她的牛仔裙上。

“风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他,如今他结婚了,我又好难过,我也不知道要难过给谁看,只是我真的想哭。”她用双手捂住脸,抽泣的声音旋绕在这空荡的公车上。

“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他的心已不在你这里,你难过也没有用了,还不如好好把握下一段了。”

“风子,还记得今年我们的同学聚会吗?那晚他喝了酒,拉着我蹲在路边花坛中哭,说他还喜欢我。可我呆了半天,只是说,你有女朋友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我很惊讶,半晌才回一句,“那他怎么说?”

“他说,‘对不起,我知道’。”

“后来了?”

“后来就是今天的模样。你说,是他太傻,还是我太傻?”

她哭得很伤心,我轻抚着她的后背,却蓦地发现她的头发已将近及腰。

惊讶过后,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那张明信片下面还压着一张被撕下来的同学录,上面认真地写着,“不知道你长发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6)

周小姐的话:漫长的时光会改变许多东西,当年在路口错过了你,如今我沿路返回,却看见你已经拥有另一片风景,我只能对你浅浅一笑,然后低头,默默地路过。

八年之前,我们不是朋友。

八年之后,我们不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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