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黄林

在《美国黑帮》片尾，丹泽尔华盛顿端着咖啡杯，看着几个街头少年，对前来接他出狱的朋友说：Even a fool gets to be young one 。即便有朝叱咤风云，也只是无知年少。

黄林是在双龙乡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并非年少无知，相反却是稳重精明的人。每节假日回家，父亲会像播新闻一般，与我畅谈双龙鹿角的风云际会，江湖游侠的神迹野史，最具传奇色彩的就是黄林。

在父亲的故事里，黄林对朋友如春风般温暖，仗义疏财，热心公益，有强大的号召力，比如水磨溪修公路，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黄林也捐了一笔钱，送其“小柴进”外号不为过；对敌人严冬般苦寒，下手快准狠，常靴藏一把匕首，在关键时刻迅速抽将出来，剁掉对方手指，令敌人胆战心寒，在黑白道享有声誉。

本人见过黄林两次。

第一次是2012年，父亲陪我在鹿角镇等大巴，他忽然向我示意说：“这是黄叔。”我一愣，一位40岁左右的男子悄然站在旁边，明显是冲着父亲才过来停留的。忽然明白，兄弟之间，根本就不需要当街大声喧哗，他们往往散发相同的气味，不论相隔多远，总能在正确的坐标区间相遇，默默抽烟，就是那种默契。父亲混迹江湖数十年，匪气并未随年岁而消散。

黄林颇具涵养地接过香烟，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有一种让人尊重的力量。他话不多，阴郁着眼神，如果不了解他，他就像落魄的庄稼汉，似乎正为孩子的学费问题发愁。实际上，他却是活跃在贵州沿河与重庆彭水一代的大佬人物，手下数百号兄弟，随时等待呼应。

第二次与黄林见面，已是2015年，房地产不景气，对他造成冲击，曾经在权贵面前炙手可热的他，同样面临无法承包工程，手下工人收入锐减的问题，黄林的锋芒少了很多，但阴鸷感和强势仍在，如果给他机会，他随时可以笑傲江湖。我好奇地问，黄叔，都说你是扛把子，你如何率领兄弟们，让他们信服？他说，只不过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而已，用心结交朋友，自然有回应。

黄林实属凤凰涅槃级的人物，学历不高，生于贵州穷山僻壤，历经生活艰辛，立志在城市打拼出个人样来，中国城镇化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机会，他为高层处理疑难杂症，成为开发商的倚重，据一些跟他有交集的民工讲，黄林办事效率非常高，很多人干不了的事，他通过各种渠道分分钟搞定。

某次，公司遇强硬钉子户，黄林主动请缨，单刀赴会。会上，对方插一匕首在桌，放话只要黄林一口气喝下20碗白酒，就按法定程序搬离，少喝一碗砍一根手指。黄林酒量不好，喝到十一碗就支撑不住，勉强喝到十五碗，倒地大吐。他爬到桌边拔出匕首说：“少喝五碗，自断手指五根。”对着左手腕插下去，匕首透过手腕没入桌面。

对方心生敬佩，同意了黄林方面的赔偿意见，拆迁继续。

对敌人下得手，是狠角色，对自己下得手，是真英雄。黄林在大场合上收放自如游刃有余，是他成功的关键。其实，黄林的狠劲或者说英雄气，并非后期养成，而是与生俱来。

上世纪90年代初，黄林还是贵州沿河县的小混混，某次经彭水县双龙乡，遭本地大流氓欺辱，打得他鼻青脸肿，让他知道天高地厚。黄林铭记在心，发誓报仇。

大约15年后，黄林带着近百名兄弟，手提钢管砍刀，冲到大流氓家。当时，大流氓正为其父办生日宴，请了当地名流觥筹交错。黄林大喝一声：XXX，滚出来给老子认错！

当年的大流氓看到一帮凶神恶煞的年轻人，知道一辈子的江湖面肯定没了。他希望大事化小，不要扫了面。

黄林哪里吃这一套，他打掉递来的香烟，大声说：今天给你两条路，要么跪地上说三声‘黄爷爷我错了’，要么自断手指头一根。

政府官员和武装部等人好言相劝，希望双方冰释前嫌。黄林取出匕首插到板壁上说：今天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一帮政府官员都不再劝。

这时，大流氓的父亲——老寿星拄着拐杖走出来对黄林说：我儿子年轻时冒犯你，是我教子无方，我来赔礼。说完就要跪下，黄林赶紧劝阻：老人家莫要添乱，你儿子十多年前当众羞辱我，今天我只是来还情。

最后此事以大流氓当众道歉作罢。虽没受皮肉之苦，但这种屈辱感岂是一代名流能承受的？从此大流氓一蹶不振，不几年便去世了。上一代扛把子沦落，新一代霸主成功上位。

所谓豪侠，不过是平头老百姓为了生存而不得已的魔法，上世纪60年代，是英雄妈妈的年代，是饥荒夺取生命的年代，在政治变幻的时代里，资源极度匮乏，人口极度膨胀，让60年代出生的前辈，充满焦虑恐惧，这种恐惧，导致他们拉帮结派，寻找出路，家庭的贫穷，让他们失去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能用血泪汗水，换取出人头地。

我对60年代的人们充满敬意，他们深藏内心的血性和匪气，对生活乐观豁达，对兄弟情谊忠诚，能够快速融入社会自力更生，这些都是90后、00后那帮成天开着摩托车满街跑，只能靠父母拿钱养活的黄毛儿不具备的。

黄林，我们家乡一代赫赫有名的豪侠之一，中国农村上世纪60后的杰出代表，他的人生轨迹，像极了这个时代最光怪陆离的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