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内科医生（11）
第十一章 生命不是LV包
[职场]内科医生（11）
下午下班，李睿远到住院部找子言。
李睿远是门诊下班时才听到消化科的事情。赶过来问子言有没有事情。
子言笑了笑，“没事，挺好的，这种事情在门诊，现在不都成了常态嘛，只能说今天很幸运，要不是我的老病人，可能早就挨打了吧”。
子言虽然说得轻松，但李睿远还是能感觉到子言内心委屈。
于是安慰子言，“别生气了，现在病人都比较冲动，你是女孩子，以后在门诊，能忍就忍了，不然真的被人打了都是小事，万一在带着刀什么，受伤划不来”。
子言听完李睿远的话，知道是对自己的关心，盯着他看了半天，却欲言又止。
看到子言的样子，李睿远问道：“子言，你想说什么嘛？”
子言没有作答，只是愣了会神，才说道，“李睿远，我不知道现在这种医患矛盾问题出在哪，也就十多年时间。你的记得咱们实习那会不，跟病人之间，是很温暖、亲切的。而现在，无论是上门诊，还是在住院部，病人一言不合就是跟我们吵。
我今天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病人按顺序排队，只是没有满足他们想要的，就可以对我随心所欲的泼脏水，但是我要满足他们呢？又会激怒外面排队的病人，仍然不可避免还是吵架，我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现在，我们跟病人就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子言说得没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病人对医生的不满、愤怒、怀疑，一触即发。
李睿远拍了拍子言的肩膀，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把医疗行业简单的理解成服务业吧。对待生命，可以简单到能用金钱去衡量，换句话说，就是我出钱啦，你就要给我看好。我都出钱了，凭什么没有给我看好？我出了很多钱，为什么没有把命给我救回来？
为什么？因为生命它不是一款LV包。花几万，不满意就可以退货、投诉。
生命不是商品，更不是商品价格附加的服务。
生命只是一场我们医护人员与死神的赛跑。只有心无旁骛的站在赛道上，才会有极大的成功。对医疗服务的误解，只会让医务人员被误解，被强迫，被要求，甚至被侮辱，被指责，……结局是，没有谁愿意背负着委屈去实现神圣理念。最后只能沦落成一场医患双方互相推卸而双输的局面。”
李睿远说得有些激动，稍稍缓了一口气，“可能我的格局不大，也带有有个人偏见人，但是如果医患之间都不去互相理解，尊重，医疗再进步，医疗的意义又有多大？”。
听着李睿远说得话，子言也在思考。
诚然，李睿远只是说到了一方面。医患矛盾，本就是个很大的命题，涉及很多方面，中国医生在全世界医疗同行面前，行医是个特例。不仅仅需要面对全力以赴的抢救，还有更多问题等待面对，而这些问题耗费的精力，远远超过对待生命的耐心。病人对待医护的赞美常常言不由衷，看看网络一场场伤医引发的评论，就像一把把利刃，哪怕只是从刀鞘里亮出来，都是让人心寒。这其中一定还包括曾经自己或者家人被抢救过来的人。
生命到底是什么，无论从医者还是患者角度，如果我们不去直视生命的意义，又怎么能够尊重生命？
子言叹了口气，今天的话题有点沉重。
子言抬头看了眼李睿远，突然觉得他今天怎么跟过去在自己跟前不太一样了。
突然，
“说什么呢你们俩。”两个人一惊，才看到祝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个旁边，还用手在子言眼前晃来晃去，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什么，赶紧干活去。”子言赶紧拖着祝哥离开，想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咋了嘛，我问问你俩干嘛呢。不让问吗？为啥呀”，祝哥保持着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让子言觉得好笑。子言转身对李睿远小声说“你先回吧，一会给你打电话再说。”
这天，是子言夜班，晚上19:46，护士桑小小从护士站打电话过来，说下午新入的27床自感胸闷，气短，已经给予5L／分的面罩吸氧，病人无缓解。
子言从医生工作站了解到病人情况，知道是王筱军的病人，以腹痛待查入院。但入院后，病人未做任何实验室检查，只是给了点解痉药物，和适当补液，病历病史中也没有记录特殊病史。
病人是50多岁中年女性，因为气短，不能平卧，只能半靠在床头。
“病人什么时候开始胸闷气短？”子言一边给病人查体，听诊心肺，一边问护士桑小小。
“我接班时，白班护士就交待病人入院时就有胸闷、气短，给主管医生汇报了，不知道为什么没管，我刚才给病人换液体，看她气短的厉害，感觉不对劲，就让你过来看看”。
子言正给病人听诊心肺时，其实根本没有听进桑小小说的什么。
“双肺听着很干净，没有啰音，做个床旁心电图。”子言说完又觉不妥，招招手，示意桑小小等一等，她在考虑下。
“病人以前心脏怎么样？以前有什么病没有？”子言问床旁正在焦急的病人丈夫。
“以前挺好的，没发现有什么病。
最近就是有些咳嗽，气短，以为感冒了，我们自己吃点感冒药，但是不见好转，2天前开始，吃不下饭，恶心，老是喊着胃疼。”家属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病史，子言看家属神态，不像故意隐瞒什么。
子言继续给病人查体，注意到病人双侧颈静脉明显怒张，于是做了个肝颈静脉回流征，提示阳性。结合刚才的心脏听诊，心音遥远。子言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急诊床旁心电图，床旁心脏彩超，化验心肌酶。”子言给桑小小明确指示。
心脏彩超出来提示心包积液大量，看来必须急诊叫心内科会诊心包穿刺，否则病人大量心包积液，引起心包填塞，会要命的。
心内科恰好是贾玲值班。接到会诊，不到5分钟，就见贾玲气喘吁吁的抱着无菌穿刺包跑来。
见到子言在消化科电梯口等她，一扫平日里的轻松样子，严肃问道：“病人多少床？无菌手套，麻药都准备好了嘛？”
“都准备好了。”子言言简意赅。
贾玲查看病人，看了看心脏彩超做的心包积液定量，自己又做了心脏叩诊，选择了自己认为最佳穿刺位置，做好标记。
患者保持半卧位。贾玲一言不发，专注于消毒，铺无菌洞巾，用2％利多卡因选择在胸骨剑突与左肋缘相交的交点处逐层麻醉后，更换穿刺针，于麻醉部位，紧贴胸骨后穿刺进入心包腔。
子言在旁边显得很紧张，当看到穿刺针管因为负压回流，可见少许淡黄色液体，说明顺利进入心包腔，子言才觉得松了口气。贾玲不慌不忙嘱子言带好无菌手套，将注射器连接穿刺针后皮管，松开橡皮管的止血钳，帮助缓慢抽吸液体。
随着缓缓抽出淡黄色液体，病人呼吸困难的症状也慢慢缓解。
“贾玲，佩服。感觉什么胸穿，腹穿，骨穿，跟你们科常做的心包穿刺比，简直弱爆了。”子言说的是实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贾玲小心调整进入心包的穿刺针，说得很诚恳，“还不是常规穿刺，多做几次，就习惯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术业有专攻，这心包穿刺，我可是一直不敢做，还是挺挑战的。”
贾玲看了眼子言，“哟，还有你姜子言不敢的？你在我跟前甭谦虚了。”
子言不想辩解了，只好摇头作罢。
抽出400ml心包积液，病人气短明显好多了，子言送了常规生化、细菌等检查，将病人安排妥当，送走贾玲，心里也觉得安稳了很多。
这时护士站电话，急诊科会诊，说是有个肝硬化伴腹水病人，需要住院，问是直接收病人，还是下去会诊，再看收不收。
子言想了下，觉得还是去急诊科看看，如果腹水量不多，并不需要住院处置，门诊在保肝药的基础上口服利尿剂就可以了。
夜班急诊科，依旧灯火通明，家属，病人，医护人员，120急救人员或者推车、轮椅、担架、背扶或者争吵、呼喊、安慰、哭泣……
今天急诊内科是叶军医生，早已经在监护室忙的焦头烂额。子言看到叶军已经都成这样了，只能自己打了招呼，先看病人去了。
“姜医生，急诊诊室，你自己去看吧，有腹部彩超单子。”
子言看到诊室一约莫60岁男人，坐在诊室检查床等着。
“你是哪里不舒服？”不确定病人知不知道病情，一般不会直接问疾病。
“消化科大夫是吧，我是肝硬化腹水，肚子有点疼，过来看看”。看来病人知道自己的情况。
“奥，肚子疼了多久？”子言边问边示意病人躺到检查床，准备做查体。
“今天开始的，前几天就是肚子有点胀，我发现肝硬化已经有6年了，我觉得是不是我这肝硬化出现的自发性腹膜炎，不过今天是左上腹，疼的有点明显，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住院。”边说边在检查床躺好。
子言一听，这种准确描述，都是久病成医的人。但是还是需要查体，子言一直觉得，无论医疗如何进步，设备多先进，只有自己亲手查体过的病人，才觉得踏实。
子言让病人平躺好，两腿蜷起来，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持腹部肌肉放松。一眼看过去，病人腹部确实膨隆，整个腹部比较柔软，但是双侧下腹部均有压痛，反跳痛，是腹膜炎表现，也确实符合病人说得自发性腹膜炎，这是肝硬化长期存在腹腔积液病人常见疾病。看了看门诊腹部彩超，提示肝硬化，门静脉高压，腹腔积液，其他腹腔脏器声像图正常。
子言觉得基本吻合，需要住院，可是转念一想，还是不放心。让病人继续躺着先不要起来。叫急诊科护士帮忙给个5ml一次性注射器，在左下腹经消毒进针，做诊断性腹穿，缓缓抽出的竟然是暗红色腹水——血性腹水。子言暗暗吃惊情况，带着血性腹水找到叶军。
在监护室，叶军看到不凝的血性腹水，也是吃惊不已。
“赶紧做个腹部CT，有没有肠坏死，或者腹腔哪里破裂了，请普外科会诊吧，病人没有家属，你们需要护士陪护”。
叶军不敢耽误，赶紧安排一护士陪同病人完善腹部CT检查。
趁子言写会诊意见时，叶军问道“姜医生，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考虑要做诊断性腹穿的，难道因为有腹膜炎？”
子言抬头看看叶军，“只能说是经验吧。很早以前收一肝硬化腹水的老年病人，腹部查体连腹膜炎表现都没有，老人就是觉得腹胀难受，根本没想那么多，常规用药，然后觉得干脆，趁着空给病人做个腹穿放放腹水，减轻腹腔压力。没想到，抽出来的是血性腹水，也是急诊腹部CT，竟然扫到肠系膜一个巨大血栓，是肠坏死。所以从那以后，所有腹腔积液的病人，第一时间接诊，都会习惯性做诊断性腹腔穿刺，这种血性腹水虽然遇到几率并不高，但是对于我们而言既不麻烦，又能将误诊降到最低。所以叶医生，你下回遇到腹水病人，也可以诊断性穿一穿，没什么惊讶的，临床不就是应该多做这么一点点嘛。”
叶军“恩”了一声，还是佩服子言，也算学到一点。临床不就是这么回事，医学知识大家都懂，但是只是多做一点，或许对于自己，对于病人都能提前避免很多问题。
急诊科还有一个腹痛病人，血尿淀粉酶都很高，腹部CT明确急诊胰腺炎。子言等待病人收住院的时候，肝硬化的病人腹部CT出来了。
“病人脾破裂，因为没有外伤史，考虑可能跟他的肝硬化门静脉高压有关的自发性脾破裂，外科已经给病人开通绿色通道，也联系上家人，送手术室准备手术”，叶军的声音听着很高兴，没有耽误病人，及早诊断清楚病情，争取最佳的手术时机，谁都舒了一口气。
弄明白病人腹腔出血原因，子言也放心了，在看似平静中抢救病人的生命，虽然有点无名英雄的感觉，还是让人很振奋，更加充满信心。
其实内科医生的日常更多就是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平静又紧迫的工作中忙碌，你不知道下一秒能遇到怎样的病人，只要有责任心，才不会辜负病人的信任和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