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父爱

1.

父亲是一个有特长的学霸

印象最深刻的是父亲时常会在餐桌前，边嘬着酒，边兴奋地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那自鸣得意的神情仿佛回到了中学时光。

那时的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乒乓球好手，得过全校第一名，年级里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曾经也是个有“鸿鹄之志”的帅气学霸。

由于爷爷在解放前的一刻跟去了台湾，在特殊的年代，他受到了牵连，不准考大学，不准在城市工作，被下放到艰苦的农村去劳动，一去就是十多年，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母亲大概非常同情他，又因为在农村一起劳动时，觉着他勤奋好学，有吃苦，担当精神就嫁给了他。

他的很多初高中同学因为家庭背景清白，都能找到好工作或者上了大学，过得不错，还有的当了市级领导，那时的他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

父亲一直都没有放弃的是读书学习，他学习能力很强，锄地，劈砖，拉板车，水电修理，做中学代课老师样样行，他学会了裁衣还教母亲做缝纫，一起给别人家做衣服养家糊口。

2.

父亲是一个顾家的大学生

七十年代末，我和二姐读小学时，父亲终于得以平反回城工作，首次高考就被大学录取，他成了师范大学数学系及班级里年龄最大又拖家带口但受到尊敬的“老班长”，那时的父亲依然风华正茂。

因为上了大学，家里便只有母亲工作挣钱了，不过那个年代的师范学院学生有津贴，父亲就经常带放学的我和姐姐去吃学校的食堂，以节约家用，那时的他在我们眼中还真是个好父亲。

那段时光也是我和姐姐最开心的时刻，每次放学后，可以到大学找父亲去吃感觉最美味的食堂饭菜，他的许多大学同学老师看到他带两个小孩在吃饭，还主动给我们添饭加菜。

偶尔的周末节假日还有机会去大学校园里看表演，我坐自行车前杠上，二姐做后排的车座上，一路骑行的父亲带着我们，随和地与路上遇见的同学，老师亲切地打着招呼。

对我来说，那些片段印象很深刻，那几年的童年时光真得是好幸福。

3.

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师

父亲大学毕业了，他被分配到城市的一所重点中学当数学老师，农村生活的重男轻女思想让他和母亲觉得家中无男丁会被看不起，在有三个女儿后还坚持要生一个儿子。

妹妹弟弟相近出世，生活的重担及工作上不顺心让父亲的脾气逐渐暴躁起来，他对几个孩子及母亲的说话都是命令式，不容反驳的专横口吻。

他变得爱喝酒，酒后就会愤世嫉俗，抱怨社会的不公，抱怨爷爷去台湾对家庭的抛弃，对身边的亲人也越来越多埋怨，弟弟的出生也并没有带来家庭的被人仰慕与看得起。

他反对家里的女孩子大声唱歌，照镜子，尤其与男生接触，也不曾给过我们零花钱，反倒是逼我们学做家务，背唐诗，做算术，抄佳句，因为作业没有认真完成或者成绩考得不好，几个孩子都会被罚不准吃饭，跪搓衣板或者穿着短旧的衣服去上学。

他教训我们最多的观念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纸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让读初中的我们觉得他就是完全一副小知识分子的“孔乙己”迂腐的感觉。

我是家里第三个女孩，就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个多余的，他生气时撕过我喜欢的画报，我变得害怕他，害怕他的突然发怒，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脚步甚至一个发声，都让我恐惧，只要感觉到他要回家了，马上会乖乖地装作写作业或者看书，我变得越来越怯懦和不自信。

记得初一他任我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的时候，我问他数学题，他就发脾气斥责我说，“那么简单的题目你竟然不会，上课肯定开小差了，丢我这个老师的脸面"，这让当时的我委屈的眼泪汪汪，从那以后我的数学成绩就没再好过, 我变得特讨厌数学。

青春期的我更是一直想刻意逃离沉闷而严肃的家庭，想逃离父亲的管教。

终于在我计划放弃“铁饭碗”工作，要去大城市闯荡时，他的过激言语刺激到了我，“今天你要是离开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负气之下的我绝然地离开了家庭和那个城市。

估计那时的他定会有 “逆子离家，何处诉衷肠?”的失望之感。

4.

父亲成为全家的众矢之的

后来就是母亲拼命挣钱养家，做点小生意，改善家庭的生活质量，而父亲只管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自视清高地讥笑母亲是钻到钱眼里了。

他每天除了教学上上课，就是自己看书看电视，和以前的朋友吃吃喝喝，看不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无意于去争取升官发财。

逐渐收入稳定的我体会到母亲的善良，示弱与辛劳，便偏向与体贴她，从来电话回家嘘寒问暖，我都是找母亲，买东西，给钱也都是给她，基本忽视父亲的存在。

退休后的父亲早出晚归开始跳舞锻炼，上老年大学，他觉得孩子很快都会长大，他前半生太辛苦，需要享受一下自己的人生了，他要做个真正的自我。

甚至他自己的亲小姨送入养老院后，他让母亲每天往返照顾，自己撒手不管，美其名曰是授权母亲操办，母亲终于积劳成疾，身心疲惫，退休之时得了忧郁症，我们便把责任都推给了他。

于是在年夜饭之际，我们这些孩子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尤其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大家声泪俱下地责备他对家庭，对母亲的不负责任，还有对孩子失职教育及言语伤害。

酒醒时之时的他终于向隅而泣，也许是怕母亲病倒会离开他，也许是怕我们这些长大的孩子不愿孝敬他，也许有所意识他已经变老了，我们都独立了不再听话了。

5.

父爱的看见

在陪伴母亲住院期间，在听到因为我迟到被爱人误解抱怨发生争执时，他马上用训斥的口气批评爱人脾气差，“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没看到她加班多辛苦么？”这明显袒护女儿心切的言语倒是让我这个对他感受一贯害怕及委屈的女儿一瞬间有了可依赖的安全心理。

陪出院的母亲去井冈山疗养，我提前返回单位的临别之前，父亲提出要去开往高铁站的公共汽车站送我，他拉着我的厚重行李箱，用力的向前拖着，因为有陡坡的山路，他好像拖起来非常吃力，走三五步便要喘口气歇息一下。

我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过去拖，或者帮他一起拖，可是心中还是带一丝对他的埋怨之气，觉得应该惩罚他一下，我没有走上前帮他，他坚持到把我的行李箱一直拖到汽车上，放置好才缓步离开。

坐在车上，我在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是老了，眼神不再威严，口气不再不容置疑，有点像朱自清《背影》中的那个父亲，蹒跚而行时也已不再有挺拔敏捷的身姿。

如今的父亲履行着对母亲的陪伴与照料，依然每天坚持锻炼，阅读上网，每天按医生嘱咐搭配好母亲服用的药品，协助做些家务及事务处理，遇到儿孙有好的学习成绩，他还学会到朋友圈到处“炫耀”了，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亲近照顾家庭的父亲。

想起来真是庆幸父亲退休后的坚持锻炼，有了好的身体，他能够代替我们照顾到母亲更多一些。

随着成长及生活阅历的增加，原来倔犟与气盛的我，逐渐变得成熟与自信，也能体会并看见父亲的不易与关怀，以往承受的心灵痛苦也促进了我的成长，时刻提醒着我在教育和引导孩子时避免伤害，多用言传身教，认可，包容与爱去引导下一代。

都说父爱如山，他带我们看的风景只是在我们长大成家后才觉得是美的，这种平凡的父亲也许就存在许多家庭中，却也是一个家庭的权威与精神支柱，他留给我们应该不只是背影。

这个有着鲜明个性，自恋又自我的父亲，前半生经历过苦难，人生历程跨越过建国、人民公社、大跃进、饥荒、文革、下放、改造、恢复高考、全面改革开放年代，他身上有着市井小知识分子的小缺陷，“唯有读书论”、清高、狭隘、封建、好面子，斤斤计较，在展现人性缺陷的一面后，又能让我感受到他的真实、存在、毅力、热爱学习，身体力行，袒护子女的父亲形象。

成长后的我们兄弟姐妹们热爱学习，独立坚韧，据理以争，释放愤怒，有错知改，我们坚信知识的力量，也愿做个真实的自己，这些其实都是原生家庭中父亲的潜移默化带给我们的价值观。

父亲担当的父爱也许并不让儿女们完全满意，但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他，与我们一起经历着生活的味道，也企盼着儿女们的人生，能平安幸福，不负韶华的父亲！

父亲节之际，愿借此记录与思考向父亲表达女儿的感恩之情，祝所有父亲们节日安康！

2018年父亲节-主题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