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你知道么，有一头鲸鱼叫Alice，在其他的鲸鱼眼里，她就像个哑巴，她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没有人理睬。因为她的频率是与众不同的，她只好越游越远….”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回了老家。
虽说是老家，我却没有一丝印象。从小我就在城里生活，只在大人的嘴中听说过这个临江的小镇子。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也不好找，加上性格本身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大人决定带我回老家看看，散散心，说不准还能找一个糊口的工作。
我回老家的第二天，镇子里有人结婚。镇子很小，几乎所有人都被邀请了。我们几个年轻人被安排坐在一桌。期间大家说说笑笑，偶尔提到我，说我是外面回来的。我也只是拿着筷子尴尬的笑笑，只夹着自己面前的那盘凉菜。
坐在我左边的人很健谈，一直在控制着气氛。突然说到最近上映的电影，问我看没看，有什么想法。或许是我的观点太奇怪，或许是我的回答太幼稚。我说完了，他的脸上浮现出后悔问我这个问题的表情。我的目光又转向了我面前的那盘菜。
这时，他的左边传来一个声音，我感觉是对我说的，我转过头去，听见他说“有机会一起去看电影呀”，我点了点头。心想，下次一定。
对了，他的外形在与这个小镇的青年格格不入。留了一头日系长发，个子高高的，手长腿长。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人。
我总是拿着个相机在镇里拍照，老家的人觉得没什么好拍的。我城里长大的，却对这一切稀奇得很。永远都是湿漉漉的石板路，沿江而筑的石头房子，每家每户都放的渔网。更奇怪的是这里的天空一直是灰青色的，我从来没见过这里出过太阳。
我偶尔能碰见那个邀请我看电影的人，他跟别的人不一样，从来不好奇我为什么拍来拍去。他总是穿着机车服，插着兜，站在我的旁边，默默的看着和我镜头里一样的景色。
“景色很美不是吗？”是他先开的口。
我默默的放下相机，用眼睛看着远处的江景“是啊，这里很不一样”
“我也感觉这里很美。能给我看看你拍的么”
我把相机调好，递给了他。他低头看着相机，轻扬的发丝却遮住了他半张脸的表情。我试图在他的表情里看到对我照片的评价，却什么都看不到。
“很好看，谢谢”说着把相机还给了我。
我们总是这样日复有一日的相见。我猜，有故意的，有无意的。小镇很小，看见我们两个老是站在一起，一些对于他的评价便落到了我的耳朵里。
“诶，我跟你说呀，那个小江可是个怪人呀，也不知道他咋回事儿。对人都挺有礼貌的，就是感觉他散发的气场怪得很….”老人的眼光都挺准的，确实，这个男的怪的很。
有一天晚上，小镇已经是黑夜。家里所有的灯都没开，我坐在电脑前，看着我拍的这个自带滤镜的小镇。一束光打进了我家，我以为是谁没关车灯。走到窗边一看，是他。他兴奋地向我招着手，我被他逗笑了。他用手指了指我，然后又拍了拍他身后的摩托车。我懂了，他要带我出去。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出过门。太晚了，我指了指天，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他却双手合十，摆出求求我的表情。我熬不过他，便下楼了。
他开了很久。时间很长，旅途也很长。空气流过我的耳边，挤压得我喘不上气。缺氧，这种感觉很奇妙，心脏跳动的很快，我闭上了眼睛，手抓着他的衣服更紧了。太久了，久到我感觉天都要破晓了。
“到了”他停下车。
我跳下车，摘掉头盔甩了甩头发。
站在山边的护栏里，看着远处的江面和零星的灯火。是小镇最美好的画面。可惜我没有带相机。他也站在我的旁边。我们不唱欢歌，也不嬉游；我们一语不发，也不微笑；我们在这里流连驻足。
“好看么？”他眼睛看着远方，嘴上却问我。
“好看，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景色。可惜我忘了带相机。”
“没关系，用心里记住就好了。”
随后是沉默。
沉默了好久，山风吹得我有点儿冷。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 “你知道么，有一头鲸鱼叫Alice，在其他的鲸鱼眼里，她就像个哑巴，她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没有人理睬。因为她的频率是与众不同的，她只好越游越远….”
“也许，等待另一只鲸的出现，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他打断了我的故事。
这人也是奇怪，我转过头看着他说，“不，我想跟你说..”我本来想跟他说，我就像那条鲸鱼一样与这社会格格不入。
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解释，转过头认真地对着我说“我叫江城，我喜欢你。”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张了张嘴，一句“不，不是”在嘴边挤出来。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是吗？”他再一次打断了我。
我决定不再看他，扭过头去看远处的江面，波光粼粼的，月亮出来了。
过了很久，我回答他“是啊，不一样。”
日子还是像往常那样过，我随意走走，拍拍照。也面试了几份小镇子里的工作。
我们经常去山上吹风，说一些有的没的。我们去上市中心玩，却从来没看过电影。但是更多的，我们还是窝在小镇里。
小镇里有人出殡。红白喜事，很常见的。有人诞生就有人离去。我站在江边，看着他们，吹吹打打。心里的压迫感突然就上来了。我很害怕，不知是死亡带来的恐惧还是求生的欲望。像窒息一般。明明很常见的事情，却令我感到难受。我不知道该躲到哪里，我的身后就是江水，没有容我逃窜的地方。在最后的最后，我看见他向我走来，我才知道，我真的找到了另一头鲸鱼。我一下子抱住他，庆幸的是唢呐声音很大盖住了我的哭声。
镇子里的流言四起，大家都在对他指指点点。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太怪了么？后来我听说，说他犯了错，不是个好人。我一直对这些流言不感兴趣，除非他亲口告诉我。
这天他约我去看电影，我同意了，毕竟我们从来没有看过电影。
看电影之前，他说想先吃点儿东西。我以为只是简单的吃一口，等我到饭店的时候，发现他点了一桌子的菜。他低着头，不跟我说话。我觉得他今天奇怪的很。
他问我“张一，我是好人吗？”
我说“不管别人说什么，在我心里，你是。”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我们谁都没动筷子。
他的头发依然遮住了他半张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忽然他抬起头对我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那刻的我却很平静。或许是我的心里早就设想过这种结果，或许是我的性格决定了我的身边的人总会走掉。但是我总感觉这次不一样。
“真的么？”
“你确定么？”
“那这样子的话，电影我就不去看了”
我连着问了三遍，仿佛是在问我自己，也仿佛是在等他回心转意。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我们不合适，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么？真是太奇怪了。
“嗯，好。”他回答完，起身离开了。我知道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Alice的另一头鲸鱼，终究还是游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