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被自己耍了
男孩在QQ个性签名上写道：玩DNF啊！求陪同……
女孩眨了几眼，想想，然后打开与男孩的聊天框，说道：“我陪你玩哦！”
“什么？”男孩似乎很忙，平时一句话带两个QQ表情现在却只有两个字和一个问号。
“我陪你玩DNF。”女孩等了许久，才决定将这几个字送出去。
“哦”
男孩是校园里最令人窒息的学生之一，很适合他的刘海，还有看上去酷酷很拽的脸庞，引人注目的是，他很会打球，很会唱歌，就是成绩很差。
就像一颗夜空中最明亮的星球，远处看它在夜空中如斯梦幻，当你近看，它却会显得残损不堪。
男孩很花心，很拽，也很爱美。而且还抽烟，这些，熟悉他的同学们都很了解，当男孩热血地说要当一个歌星时，身边80%的人一边说有志气，一边暗自质疑。
还有20%的人表示，无关痛痒。
班的窗外，是一段楼梯。
女孩第一次知道有这个男孩存在是在一次无意的往窗外望。
那天，做着眼花缭乱的题目，感到有些闷，于是，很自然地瞥向窗外那条曲折的楼梯。
她呆住几秒。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闪过。
一连好几次，只要潜意识地往窗外望，女孩便能看到男孩经过的身影，那道矫健的、令人窒息的身影……对她来说，这一切就好像被设定了的机遇。
女孩呆呆地望着淹没在同色校服的男孩的背影，在桌面上，用手指模糊比划着几个字。
“一见钟情的概率”。
——？
于是，女孩经常向男孩的同班同学打听关于男孩的消息，大至“他有没有拍拖”小至“他喜欢吃什么”，关于他的一切，什么都问一通。
那些得回来的资料，很多是没有意义的。自己好像一片沙漠，向上天祈祷那可怜的一滴水，明知道那滴水不能蔓延成湖泊，仍假装它在渗透着、滋润着自己。
男孩每天不同的时间，与不同的女孩交流着。
有一个陪他聊天。
有一个陪他打闹。
有一个听他唱歌。
有一个是他篮球的御用啦啦队。
有一个帮他写上课笔记。
有一个放学和他一起走。
……
有一个，偷偷地，呆呆地，望着他。从三楼的楼梯下来，转一个180°的弯，此时的光线回转了一个角度，照不到他的脸颊，只能凭记忆去拼凑……直到，他走完这段路，去到下一个转角处。
她刚刚加了他QQ的时候。
“你是？”男孩丢来这么一句话。
女孩的手僵住，不只是手，还有脑袋，血液，整个身体，像是被什么定格住一样。
好不容易得到了男孩的联系方式。正想着千万种搭话方式怎么令自己那一闪一闪的QQ头像被男孩打开后，会感到些许特别时，男孩对过来这么一句“你是？”
我是？
“同学。”女孩感觉到脸颊很烫。
“哦。”
过了许久。
“谁？”
“你不认识的。”女孩感到额头被风吹得阵阵凉意——冒汗了。
“其实我喜欢你呢。”女孩感觉到有什么在心中打滑，无法控制地，漂移，甚至不停打转。男孩发回来一个惊讶瞪眼的表情。女孩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谁，几班，在那里见到男孩的地方、时间，最后重复了一次：我喜欢你。
不敢怠慢，生怕在下一刻，男孩冷冷地丢回来一句：我们不可能吧！
我知道你很花心，但是，那只是别人的评价。
我相信你，无缘无故无理由地，相信你。
像是纳闷了很久，男孩一直不回复。
女孩打下了一连串“我们先做着朋友吧”和“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你”之类的句段，却送不出去。
太仓促了。
许久，男孩回了一句：“以后再说吧，我在打游戏。有空聊。拜拜。”还带了一个再见的表情。
原本在心中漂移打转的那块东西，突然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停了下来。
到了终点。
准备下一次开始。
女孩的相貌比男孩心中要求的，差。
“其实我喜欢你呢”。当男孩看到这句话时，心里怔了怔，好像被什么踹了一下。原本在游戏里紧张连技的手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哪有人喜欢我的？开玩笑吧！
不过是被我外表包裹的东西欺骗了吧？
就像原子，你常常只以它外表的电子数来判断它的性质，至于它的原子核与中子，则很少去理会。
或者说是很难看得到它的内部。
男孩凭女孩给的信息到女孩所在的班那条走廊逛了一圈，避开与无数女孩的对视，和不是很熟的朋友敷衍地打招呼，他终于看到了她。
不是心中要求的那种类型唉。
反正自己也没有女朋友。
就给她一个很小很小的机会咯！
于是男孩时不时和她说说话，有时候是一片片的段落，有时候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有时候男孩会觉得自己这样像是在耍她，别人一定也这样认为。
该怎么说呢？
同情？怜悯？还是对她真的有好感？
不知道，连自己也不知道。
男孩的潜意识告诉他：给她一个很小很小的机会而已。
她争取不了也不关我的事。
“我很喜欢玩DNF的。”男孩在聊天框里给女孩留言道。
“哦，我……我不会玩。”那边的回复很快速。
于是，男孩更换了个性签名：玩DNF啊！求陪同……
“我陪你玩哦！”
女孩根本不会玩这个游戏。
周围是黑暗，只有女孩带着眼睛面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
像所有新手一样，APC赛丽亚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看好久才按走，看着男孩灰色的QQ头像，女孩心中想着：等会儿男孩以上QQ，自己告诉他在玩DNF，他会不会很高兴……
一连串的X键，终于把牛头兵打死，屏幕出现了很不习惯的放慢镜，孤零零的魔法师，游戏界面的背后，开了近十个关于DNF的网页，都是新手教程、游戏技巧之类的。
一页一页，女孩看了好久。
直到眼睛很干涩。肚子咕咕叫。
哦，凌晨六点半了。
花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艾尔文防线。
突然，男孩的QQ头像在跳动，女孩手一慌，推掉了键盘旁的白开水，一阵灼热从手背扩散，女孩赶不及理会那四处蔓延的液体，连忙对手背吹凉风。
“你玩DNF？上号吧！”男孩的句子算是很长的了，说明他现在不那么忙。
男孩捧着难喝的咖啡，勉强大口大口灌进喉咙，啃了几口刚从微波炉拿出来的面包，便迫不及待去开游戏了。
家人还没醒，天，刚亮。昨晚一点多才睡，今天早上调好闹钟六点半就醒了，冲进浴室里淋淋水，连刷牙洗脸都包括其中。
上了游戏。
女孩回复道：“你在哪？”
男孩轮开着聊天框催促朋友们也上DNF——虽然那都是些灰色头像，很快速地，手指飞舞：“24线，凯丽。”
在凯丽那里等了好久，女孩才到。在聊天框里女孩说了好多句抱歉，她不知道凯丽在哪。
“我带你吧！”男孩发出了组队邀请。
女孩陌生地点一下，接受。
男孩告诉女孩很多关于DNF的知识，虽然女孩在网页上才刚看完，但在男孩面前仍假装很不知道，很好玩，很惊奇。生硬地操作着，男孩说你别打，太慢了。站在房间门口等好了。女孩很不满地哦了一声。
每次打完一回，女孩就不情愿地整理任务，看着男孩那60级的大枪，一身成就辉煌般的时装，而自己，光是级数，就是和男孩一个漫长漫长的距离。
男孩说，DNF的魔法师到了18级能转4个职业，而他，很喜欢战斗法师。
战斗法师。
女孩不知第几次打开网页，在百度搜索栏上，打下一行“DNF，战斗法师”。
每天男孩用一整个早上来带女孩刷图，中午到晚上，男孩开着小号刷图升级，对男孩而言，女孩，不过是占领他每天一部分时间的一个朋友罢了。
而女孩，则把每天的一整个早上，都看得很重要。
假装不经意地，在图里，聊着“昨晚几点睡”、“喜欢听什么歌”，男孩草率打了几个字便冲到前面杀怪了。男孩还告诉女孩关于《DNF与傻子的故事》，他说他很喜欢这个故事。
尤其是里面的一句：傻子认为，只要自己努力，没有什么是完成不了的。
不用多久，女孩就20级了，男孩买了一套很奇怪的装备送给她，还有，女孩转职了战斗法师，转职任务都是女孩自己一个完成的，当男孩听到时，男孩的确很高兴。
花了许久，才把任务完成呢。女孩说。
男孩带女孩刷图的次数逐渐减少了，他开始嫌她领任务很不利索，经常打了一连串怪符号（#！@%@%……#……），女孩假装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呵呵”，便示意男孩要进图了。
又要自己单刷了。
平日在男孩手下弱智的僵尸们，在自己手下却变得那样老不死，不正规地连击了几下，之前存到现在的药眼睁睁地用光光了。
手指急促敲着键盘，毒猫跳在孱弱的魔法师肩上咬了几口，就是中毒状态，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僵尸的抓扯……
“啪——”女孩终于忍不住，两掌拍在键盘上，伴随着战斗法师凄惨的呼叫。
没有你带路，我很难坚持。
慢慢地，女孩越来越熟练，技能加点，连招技巧，还有男孩说哪些材料有用，穿什么装备，都很清楚。从龙人到悬空，从GBL到炼狱，男孩一直在前面带路。
“快点升级。”男孩经常说这句。
升这么快，为什么呢？
在游戏里，男孩对女孩的情况问东问西：这个技能加到五级，有没有加多？那个护肩丢了吧，你有没有其他护肩？任务做完了没？还要打哪里？……
这一切，在女孩眼里，是不折不扣的关心。虽然只是在游戏里，都只是关于游戏的，但都是各方面的、仔细的、真切的、她想要的，关心。
就像能感觉到对方鼻息的拥抱。
快点升级。男孩交替着装备以防输出太高，导致掉线。
到高级了这个游戏才好玩，男孩真的很喜欢这个游戏，玩了四年，从初二到高二，也断续过几次，在这个游戏，有着昔日兄弟的情愫，有着稚气的热血，还有最初的，梦想。
想成为歌手，也因为DNF。他要用在DNF的经历写很多很多歌词，从某种程度上看，男孩并没有沉迷游戏，而是沉迷在一个令他热血的世界。
很久前，他就希望有这样一个女孩陪他玩游戏，和她一起在副本中穿梭、战斗，在游戏里玩闹，一起玩游戏，一起聊天。
甚至，成为游戏里的情侣。
但——在现实中，只是陌生人。
最后，他决定等她50级后，把事实告诉她。
告诉她：其实我让你玩游戏，不过只是纯粹满足自己的幻想。有一个人和自己玩而已。
很快，女孩48级了。
男孩大方地送了女孩一支洗点水，这次，女孩慎重加技能了，一边呵呵地听着男孩说“以后我不常开大号的啦”，一边学会在拍卖行选自己心仪的武器、装备、首饰。
男孩越来越少与其他女孩接触了，经常独自一人。与其说是没兴趣，不如说是忙了：经常地开小号与女孩打副本，女孩很心里很开心。至少男孩与女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
很少唱歌给别的女孩听，很少看小说，很少和其他女孩一起走，很少和别人打闹，很多时，男孩都在看关于DNF的事。
一开始女孩还是感到沾沾自喜。
往后地，她感到了失落。
……男孩会因为这个游戏而……渐渐丢掉现实？
因为我的错？还是……他把时间都注重在我和DNF的身上？
突然。
在转角楼梯口，女孩遇到了男孩，男孩清朗的蓝色衬衣被风扬乱。
“嗨——”女孩举起右手。
又放了下去。
男孩曾说过，DNF是他的家。
将女孩硬拉进DNF的世界，是不是也意味着将女孩纳入心中的那个家呢？
一切的一切，在转角的楼梯口，在那声“嗨——”话音落后，换上了新的定义。
男孩明明看见了女孩，目目对视。却假装看不见。
擦肩走过。
望着游戏中男孩的角色刚毅的背影。女孩抽泣着，偷偷换上了在20级时男孩送她的那件装备。
我只不过是你玩游戏的陪伴者。而已。
而现实，什么都不是。
其实你花的时间，都不在我身上，而是在那个战斗法师、那个在你身后需要你保护的可爱身影的身上，而不是我。
操纵战斗法师的那个人，是谁也可以。
你在乎的，不过是那个小女孩不是吗……虚拟中的女孩……战斗法师。
女孩下了线。
突然，女孩说不玩DNF了。男孩怔住了很久，没有打开女孩的聊天框问什么事，也没有说太多话，心里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因为在女孩下线前，她还说了一句话……
男孩的手软下来。
这些天，他潜移默化把女孩当作想象中的那个魔法师，然而却忽略了现实的她。在现实，他还是一直很拒绝靠近她，拒绝和她打招呼，拒绝在聊天框中说生活的事。从一开始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耍她”到最后不折不扣地，耍了她一把。
甚至，他连自己也耍了。就像女孩下线前的一句话：我们都被自己耍了。
这个把玩，从那一句“我很喜欢玩DNF的”开始，便进入了游戏，两人都默契、配合地，相互合作，把玩对方，欺骗自己。
游戏中的情侣？
有没有被这句话更讽刺自己的？男孩苦笑。
——还真有，那就是“现实中的陌生人”。
那边，女孩的QQ头像跳动了，男孩打开一看，是女孩的战法号和密码。
男孩上了号，看着号里穿着自己在她20级时送的装备。冷笑了一下。
把战法号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