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丨 南宋苏州商业风貌——管窥范成大诗

作者：哐叽

苏州，南宋时为平江府（今江苏苏州），“郡当冲会，为津为歧”，河道纵横，物产丰饶，冠以稻作，以物阜民丰、风物清嘉闻名天下。至宋，范仲淹诗云“吴都十万户，烟瓦亘西南”，苏州一地人烟繁密，水道发达，“商贾以吴为都会，五方毕至，岳市杂扰”，“井邑之富过于唐世，……故珍货远物毕集于吴之市”。以致后人皆赞，清孙家淦云“姑苏控三江、跨五湖而通海，阊门内外，居货山积，行人水流，列肆招牌，灿若云锦，语其繁华，都门不逮”，“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因此可见，苏州以其便捷发达的交通，发展成为一个别于汉唐坊市之制，人口繁盛，日益发达的商业中心。

范成大，生于北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1193），字至能（一称致能），谥文穆，号石湖居士，世称范石湖，著有诗文《范石湖集》，平江府吴县西天平山南上沙村人。与陆游、杨万里、尤袤合称“中兴四大诗人”。其诗题材广泛，思想深刻，尤以田园风光描写见长，影响深远。作为“最能脱略江西，饶有唐韵，卓然成为南宋一大名家”，范成大诗以清新婉丽、温润精雅，描述着时代精神，记载着当时苏州丰富多彩的社会风貌，他的诗广泛深入地反映社会实况，对故乡吴中一地的回忆、记述，尤为值得重视。

以农为本的小农经济文化观念是传统文化的根本，汉唐以来的市场严格以坊市划分，整个社会观念中，商业被视为末业，商人则作为“四民”之末受到歧视。至宋，这一观念受到冲击，两宋时期的社会交流发达，运输通畅，强大的自由交易和活动使商业已经成为两宋社会的经济命脉。

汉唐以前，为了限制商业的发展和商人的自由贸易，规定在专门的区域进行相应活动，人居之所和交易之所严格分开，形成了严格的坊市之制。但是，到了宋代，这种情形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宋真宗时取消夜禁，使得商业活动日夜无限； 很多中小工商业者临街从事商业活动，不再受到经营时间的限制。

南宋苏州城市市场的繁荣

经过北宋一系列解放商业交易活力的政策推进，南宋时各大城市发展迅速，苏州商业的繁华不亚于都城杭州，故有“天上天堂，地下苏杭”雅称。范石湖诗中着意描写城市市场喧嚣的面貌不绝于书，“长风时送市声来”，“不夜城中陆地莲”，诗中直白城市灯火至深夜不息，晚市与早市相连，节日更甚。石湖晚年一作《卖痴呆词》“二物于人谁独无？就中吴侬仍有馀；巷南巷北卖不得，相逢大笑相揶揄”。旧时卖痴呆之风，又称苏州呆，指老人自言无用之说，虽然满城都卖不出去，儿孙戏谑，体现了当时苏州已高度发达的商业交易观念，展现了虽然“卖懵”但街市之繁闹的画面，也可以从中看出作者以市井喧嚣衬托老来孤寂。苏州灯市市场的繁荣，一是见证了苏州工艺之巧，二是反应了南宋苏州灯市盛况。有诗为证《灯市行》“吴台今古繁华地，偏爱元宵灯影戏。春前腊后天好晴，已向街头作灯市”。《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屏展辉云母，帘垂晃水精。万窗花眼密，千隙玉虹明”。《晚步》“旗亭吹笛近元宵。灯火人声小市桥”。在《自晨至午起居饮食皆以墙外人物之声为节戏书四绝》中，他向人们展示了更热闹的市场叫卖声：

巷南敲板报残更，街北弹丝行诵经：已被两人惊梦断，谁家风鸽斗鸣铃？

菜市喧时窗透明，饼师叫后药煎成；闲居日出都无事，惟有开门扫地声。

北砦教回挝鼓远，东禅饭熟打钟频；小童三唤先生起，日满东窗暖似春。

起傍东窗手把书，华颠种种不禁梳；朝餐欲到须巾裹，已有重来晚市鱼。

范石湖在四绝诗中，完满展现了一个异常繁荣，日夜不息的商业市场，画面感极强，有残更时分卖鹁鸽铃的，有卖菜卖饼的，有卖汤药的，有买鱼的，早晚市相接，叫卖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据《东京梦华录》、《四朝闻见录》、《周汝昌诗选》注可知，在南宋苏州已形成了一个繁荣的包含满足市民生活的各行各业。

虽家中就可听见市场喧嚣，但市场并不杂乱，虽与市民杂处，但秩序井然。这无不得益于宋政府对商业的约束和管制，国家对于商业的约束逐渐放松，使商业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另一方面，商品市场发展朝垄断方向迈进，政府对于商业调整也在不断加强，市场规范逐步出台。商业税收的制度化和规范化，商业税收已经成为了当时一项国家重要的经济政策和制度。这都适应了资本主义萌芽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保障和推动了南宋苏州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

南宋苏州农产贸易的活跃

城市发展迅速，地方农业经济发展也异常繁荣，南宋时期，苏州的农产品贸易相当活跃，农副产品商品化，集市贸易凸显沟通城乡市场，交易市场适应发展需要，星罗棋布散落在苏州城郊乡村，各类农副产品的买卖逐渐形成了一些固定的习惯和风俗。

宋时，水运漕运地位显赫，凡事水陆交汇之处便有集市之地，另外渡口、驿站等人流汇集之处也皆有市。《石湖居士诗集》中的有关资料反映，当时吴中城乡设有不少农副产品交易的集市，因设置的场所、交易的项目等等不同，有所谓“草市”、“河市”、“菜市、“鱼市”等等不同名目。

草市中的人声鼎沸、气氛喧闹，常至深夜人流不息、市声不止，“市声汹汹鼓催阵，日影骎骎潮涨痕”，“遥知中夜南风转，汹汹前村草市声”。草市原来是乡村定期集市，北方称赶集，南方称墟，原指城郭之处的交易场所，发展到南宋时，有的草市甚至比郭内还要繁华，“廛肆甚盛﹐列肆如栉”“货物之至者无不售”。

菜市关系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基本菜市上售卖日常所需的全部农副产品，范石湖在《四时田园杂兴》中咏及的苏州常见蔬菜如芥菜、水芹、药菜、菱、藕、瓜、茅针、竹笋等多种，可见宋时苏州的水果菜市品类齐全的。菜市的交易一般都发生在清晨，城郊菜农早早的担菜进城以待交易，换取一点小钱以购置日常用品，“菜市喧时窗透明，饼师叫后药煎成”，对买菜的市民来说，买菜应趁早，“朝餐欲到须巾里，已有重来晚市鱼”。

文献资料反映，两宋时期，江南地区特别是苏州地区蚕桑业发展迅速，逐渐成为众多农户的主要副业。“坐睡觉李无一事，满窗晴日看蚕生”，“三旬蚕忌闭门中，邻曲都无步往踪；尤是晓晴风露下，采桑时节暂相逢”，每年农历三月，家家紧闭门户，正是采桑饲蚕时节，待到蚕茧落成，蚕农家家依然是“牢闭柴荆断客过”，一片忙碌景象。可见，当时对于江南苏州百姓家庭来说，采桑饲蚕对家庭的重要性。到蚕丝收成之日，“明日西门卖丝去”，蚕农们往往集聚到苏州城西门的一个新丝聚散地进行交易。

南宋苏州农产交易的活跃还体现在禽畜饲养、蔬果种植、水产捕捞等的发达，而联系这些交易的则是商人，虽然有的商业交易方式是农民们直接担物进城当面发生，但更主流的方式则是店铺经营（坐贾）、上门收购（行商）两类。“浆家馈食槿为藩，酒市停骖竹庑门”，当时石湖自苏州赴宣城途中所见的一家售卖饮食的酒店，门廊是用竹子做成的。每当清明时节，苏州的茶叶上市，便有大批的行商到茶农户收购茶叶，“蝴碟双双入莱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离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这是一幅多么动人的乡间经济交易的画卷。

结语

范石湖诗敏锐地捕捉到宋社会市场交易的活跃，交易习俗的形成，商人群体的社会地位与作用的微妙变化，将诗人的生活感受和深刻认知融于其间，给我们对南宋苏州社会发展提供了最丰富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