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弯
农村人给村庄、街道起名字多是图个简单、好记。比如,我大姨嫁的村子叫王村,大概王姓比较多。我四姨嫁的村子叫丁村,意味着丁姓人家居多。我所在的村子叫西坂,大意是西边的坡子,东边坡子上的村庄自然叫东坂了。街道的名字依据方位叫起来就更随性了。比如,依村中央为轴,西边就叫西街。只不过街长,住的人多,所以西后面特意加个"大“字,叫西大街,叫起来响亮。住在西大街的人,每每跟别人说起自己所在的街道,脸上都闪光。同样叫"大",大后街的“大"因为字的位置不同,又有了别的含义。之所以叫大后街,是因为还有一个街叫后街,大后街的“大"就意味着还靠后了,意思就是位置比较偏了。我家所在的街道叫九道弯,因为街道附在村沿,一条街道拐了好几个弯,在农村,九是被认为最大的数字,因为拐的弯多,干脆就叫做九道弯了。九道弯位置很偏,顺着街道往西走,不久就是村西头了。
九道弯住的大多是九队十队的人家。第一个弯的分叉处住着三户人家。头起的一户,是秋儿一家。秋儿是家里女主人的名字,男主人的名字我是早就忘了。秋儿是一个"湿婆“,到底哪个湿,我没有考证过,总之是一个通阴阳的女人。据说会看阴病,逢初一十五要在家里烧香烧纸钱,偶尔会给人看阴病。比如,谁家孩子经常晚上哭了,或者某某某最近精神反常了,找到她,她会告诉你,可能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就是鬼魂吧。她给烧烧纸,念叨念叨,似乎病人就会好了。至于经她手,看好了几个病人,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两个眼睛总直楞楞的,有点吓人。她家有个女儿,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每天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移过来移过去,很坚强很乐观的活着。秋儿对面一家是个老革命,一个胖胖的矮老头,日常总带着帽子的。再拐过来,又有一户特殊人家,女主人有疝气,印象里总穿着大棉裤裆的粗布棉裤,头发乱乱的,眼睛不大,眼白比较多,倒三角的脸,还有一对龅牙,日常给人感觉总可怜兮兮的。
再拐一个弯就是我家所在的位置了。我爸说我家位置最好,说全村按街道走势形成一个“官"字,我家正在"官“字那一点上。不过至今我家也没出过做官的人,也许以后会有吧。我家对面我们喊做同路爷爷的,是个铁匠。我们村的副业是编席子,编席子的工具很多是他家打的。炉子烧的通红,经常是把要打造的铁条放到炉火先烧,烧到一定程度,同路爷爷就把火条拿出来,指挥着大儿子叮叮当当敲,敲完再烧再打,然后一件成型的物件就敲出来了,之后放到冷水一浸,再拿出来,东西就做好了。铁锨、钩子、耙子就是这么做出来的。打铁的时候火花四溅,他们又经常光着膀子,每次看的时候都好害怕火星溅到他们身上,烧几个燎泡,大概手艺好吧,似乎也没看到身上有烧伤。
右边的邻居家我们也随她家喊做二爷的,也是个能人。眼睛似乎不好,终身没有娶妻,不过会做挂面,还会做面酱。经常能看到他家的铁架子上挂着一排一排整齐的白白的挂面条。小时候经常穿梭在挂面森林里,偶尔抻一条放嘴里,咸咸的,湿湿的。他做的面酱也好,从来不生虫,颜色正,味道香。拿馒头沾点酱,配着吃,味道也很好。也是从他那儿,小小的我就知道长毛的馒头竟然可以做酱。他还很懂些治病的小偏方。有次我得腮腺炎,下巴一边一个疙瘩,他告诉我妈,说蟾蜍皮烘干碾碎了混了墨汁可以外涂治这个,所以我下巴被他涂的黑黑的,至于是否治病,反正当时我也有去村里药舍扎过针的。他家里有个碾盘。围绕碾盘还有一个传说。说某某某晚上用他家碾盘碾米,第二天,米在碾盘上,人却找不到了。四邻五舍找了三天不见踪影,人们无望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说自己碾米的时候来了一个美女邀他去家里做客,他迷迷糊糊就去了。美女家里极尽奢华,极尽好客,往来都是美女,桌上都是美味,临走还很慷慨地送了很多美味和金钱。某某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忙不迭的往外掏证据,掏出来的却是牛粪羊粪土疙瘩。于是,人们纷纷说是被村西头土岗子上的狐仙给迷走了,是狐仙给人开了个玩笑。村西头土岗子是有狐狸洞的,老一辈人说到了晚上,站在村头往西望,可以看到一个个狐狸叼着红灯笼,在洞窟里往来匆忙,好不繁华热闹。于是,人人盼着有一次奇遇,哪怕这奇遇是狐仙给人类开的一个玩笑。只是此后,狐仙却对人失了兴趣,这样的奇遇再没有发生。
我家斜对面人家信奉天主教,在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信天主教的人家总显得有些另类。村里没有教堂,一到周末,他们便停下手里的活计,一些信徒也聚在他家,小小的屋子,一个个或跪或蹲,嗡嗡嘤嘤地念颂着什么。小时候的我很好奇,有次还趁着他们做礼拜,亲自去他家感受过一下,因为不知道他们念叨的是什么,只是虔诚地看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去。他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据说只能同信徒内结婚,后来都嫁到外地了。
九道弯也出美女。小花姑姑和杏姑姑是其中最出漂的两个美女。小花姑姑嫁的是隔两条街的一个叫占民的人,高高大大的,人长得也帅气。可惜小花姑姑生完儿子后,占民就不再正经干活了,而是干起了人贩子的生意,因为这个还坐过牢,出狱后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杏姑姑嫁的人隔我们一条街,高中毕业生,是村里的电工,人白净,眼睛不大不小,是很好看的单眼皮,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下就没了,是个秀气的男生,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胆子也很小,据说怕鬼,不敢走夜路。我妈妈是她俩的介绍人,每次来我家谈对象,谈得晚了,就不敢回家了,就在我家凑合一宿。俩人很甜蜜,婚后也很恩爱,小小的我都能看到叔叔看到杏姑姑后眼里的火花。可惜的是,一次事故,还很年轻,不满三十岁吧就被电死了。为这事儿,我妈妈现在说起还很惋惜,可知杏姑姑有多痛吧。
再拐一个弯,又分出三条小道,几户人家。当时的我人小眼界也小,能清楚记得的也只是我家附近这条小道的几户人家。若干年过去了,人们纷纷离开,搬进村西临大道的新村的楼房里。几条街的人混杂在几栋楼房里,只有在说起话的时候,才会说我是住在哪条街的谁谁谁。那些小门小户,或整齐或破败的人家,也只停留在记忆深处,春风不再度,成了历史的一个缩影。即使回老家多次,也只限在我家门前转转,望着周围因搬离而剩下的破败萧条,早已失了探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