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落下前，跑到山顶去
风又吹过来，她跑得更快了。
她顶风，迎坡，沿着山路，向上跑去。风越来越大，坡度越来越陡，迈步越来越艰难——她心里明白，这是快到山顶了。
她须得快些到达山顶，山顶没有人，她是个倔强的女孩，眼泪绝不滴落在人前头。眼中的泪，逐渐凝聚，从星星散散的泪花，已经聚成了一整滴，好像抖一抖，就会掉落下去。
她做着最后的忍耐。忍住不哭时，就像刀尖在心脏上来回游走，每走一次，便留下一条伤口。她咬牙忍着，忍着钻心的苦楚，忍着眼中好像即将便要滴落的眼泪。她相信，这是世界对她最后的不公。
她通明许多事，她知道前桌丢失的钱包到底去了谁那里，她知道舍友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孩的不清不楚，她知道母亲背着父亲，和其他男人同床共眠……她不想知道这些事，她想活得糊涂些，可与生俱来的敏锐，让她总比别人看得更透彻。这些事，只有她明了，被欺瞒的人不知道，欺瞒的人恨她入骨。
惯行恶事的人总有办法让旁人去抵触一个正确的想法，去排斥一个善良的人。他们很懂这些，装可怜卖眼泪，人心总有柔软的地方，所以更多的人乐意相信他们。她没有来得及指证，就已经被周围抛弃。
那个偷钱包的同学找到前桌那里，说她神经兮兮，搞不好就是小偷；舍友的男朋友告诉舍友，同宿舍的她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孩；母亲告诉父亲，她一点也不知听话懂事，早晚要拖垮这个家……
其实她还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从心里对这些人十分抵触，她虽然敏锐，却没有算计，她总无意识地露出自己的态度，她还在想着有什么合适的路子能披露真相，她想让那些人不那样难堪，她觉得人尽会犯错，犯错的人最渴望的是改过弥补的机会。那些心中早已被腐蚀的人，同样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那些不堪，已经被一个女孩所明了。她是真的想错了，许多犯了错的人最渴望的，不是改过的机会，而是让自己的错误永沉海底。那明了自己犯错的人，就一定不能够安稳生活。
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前桌说她神经敏感，捕风捉影；舍友说她行为不正，不顾廉耻；父亲骂她不懂人事，不知体谅……
她心气高傲，心里头永远埋藏着倔强，她挡住了一次一次的攻击，她觉得世界是平衡的，苦尽后必然甘来。她把这些事都压在心底，忍耐，甚至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能够压抑着所有的苦痛，看着那些自己想靠近的人对自己怒目，看着那些做下不堪的人带着瘆人的笑活着。她总觉得胸口发闷，心里犯堵，她想等高考，考到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见这群人，无论是原来的朋友，还是那些心有不堪的人，都不再见。
没有一个人可理解她，好像整个世界厌恶她一样。可她却还不十分懊恼，只是有些发闷，心堵。她还有一个可以欢喜的人，她十分欢喜那个男孩子，她把他作了自己的动力，毕竟她已经没有朋友。亲人，也可以说没有了吧，只有从未触碰过的爱情，还值得她憧憬。
她有一个爱情的憧憬，有一个远方的梦。离毕业不过还有两个月，她告诉他，她要到远处去，她感谢能够认识他，她以为他会回给一个微笑……
“你感谢遇到我？我可不感谢遇到你！自己什么样子心里不清楚吗？跟你认识真是一件值得讽刺的事！自己那么浪荡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自己偷了东西心虚吧！你这样的人装哪门子纯情？”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感谢的微笑僵在脸上，听完一串的骂声，看着他跟别人学着刚才自己道谢时的样子，然后和他身边的人哈哈大笑，她看清了，他身边的人，就是自己舍友的男朋友，还有那个不清不楚的女孩。
她一句话没有辩解，不是淡然，她觉得心脏部位被什么扎中了，现在应当正在不住地流血，她曾以为他的善良，他的阳光，他的温柔，原来都是一厢情愿，她唯一还憧憬爱情的心，被杀死了。她觉得胸口传来撕裂的剧痛，手脚都是麻的，眼眶逐渐湿润，泪水汇成泪滴。她感觉自己是笑了，她甚至不明了，那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许是对世界失望的笑。
她回过头，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走出学校，不顾门卫在后面的呼喊。在门卫反应过来要追回她前，她已经开始了狂奔。
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同学们惊讶，惊讶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老师们惊讶，惊讶平时不多言语的她竟会捅出这样的篓子；校领导惊讶，惊讶自己学校的学生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四月份的天是不错的，风吹在脸上，不寒不刺，柳树枝子来回摆动，十分悠闲。只是许多花谢了，暮春时候，落花时节。花瓣是轻盈的，在风中轻静飘落，落到地上时，悄无声息。芬芳深入泥土里，滋养着即将过去的春天。
学校靠山，山里总有外面没有的宁静，尤其到了黄昏时候。山里的东西像是封闭的，好像连一片叶子都不会飘到山外去，山里的每一处风景，也许都寄托着一份情感，或是一种情绪。快乐，痛苦，都留在山里头，山外的人根本不知晓。
她的眼泪，一定要落在山里，她不肯让山外那些人知晓。先前她时常到山里，她比其他人都了解这座山，这座山也比其他人都理解她。
山里的风，还算温和，可也比山外大很多。风没有刺痛她的脸，可山外的事，着实让她的心死去。透过密密的树林，隐约看到了天空中昏暗的光亮，她一下子松弛了——她明了，马上就要到山顶了，大约只剩五十步了。
她跑到山顶的速度，的确快过了眼泪聚集的速度，一滴都没有提前飘落。
她落下的速度，也快过了眼泪落下的速度。
……
“哎吆那女孩子跑得真快，咱们老胳膊老腿跟不上了！”
“谁叫学校就叫咱们门卫来找找呢！”
“学生丢了，他们倒不着急！”
“哎老张，这不在这呢吗！孩子太累了，倒这睡着了！”
“你去叫叫她，就说大家都挺担心，别管发生了啥，先赶紧跟咱们回去……”
“老张！这是啥！”
“啊？你别瞎喊，吓我一跳，我打开手电筒看看。”
“啪嗒！”一道光柱。
“老张！血！血！她浑身都是！”
“血？这孩子怎么了！”
“滴答！”一声微响。
“哎！这……这是什么？下……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