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卿，我不要画眉了。”
《画眉》
作者:叶千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荣卿最后一次见宁苑是在前年的上节，陌上青青杨柳色。那时他带了两只漂亮的画眉鸟去看她，她枯坐在帐子里，伸手将一碟果拿予荣卿吃。
“尝尝吧，樊国进贡的。想来味道还是不错的。”
薄如蝉翼的宫纱穿在宁苑身上，仿佛为她罩上一层 清冷的霜，而她本人也如同双雪捏成的人偶一般，在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逐渐消融下去。
“谢……娘娘。”
荣卿双手做揖，眸子轻抬，“娘娘”二字在他的喉咙中，竟有些哽咽。想来这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吧。
“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分了？”
她站起身，雪白的宫纱拖在身后。听闻这件宫纱是世间仅有，而能做出这件宫纱之人，早已被皇上下令处死。
宫纱是雪白的？在荣卿看来却格外血红耀眼。
“娘娘现在是国之贵妃，是皇上身旁的宠儿，在下不过是一位游者怎敢对娘娘不敬。”
宁苑没有说话，眼眸微沉。
“娘娘若无事，在下告退。”
宁苑也未有挽留。
许久宁苑对身旁的贴身宦官道:“他终究还是无法原谅我。”
“娘娘，奴才认为他配不上娘娘的欢喜啊。”
他是宁苑的贴身宦官，进宫时宁苑救过他的命，他便对宁苑忠心耿耿。
“别说了，终究是我负了他。”
自此荣卿就在无见过宁苑。
许是厌弃宁苑的荣华富贵，又或是放不下当时的自己。他选择了逃避，寄情山水，遇见画眉便替宁苑收着，托着宁苑的贴身宦官送进去。
许多年后，荣卿在磨损的旧箱箧中翻出了年少时与宁苑的记事，上面记录着的，无不是当年他们的一点一滴。
一字字看去，血泪如新，哀痛如故，恍然间才发现，自他们相遇，已过了四十年。
他在夜雨声中临窗坐下，窗口边的两只画眉还在不停地打趣。
他望着那两只画眉，他想着，她是最喜画眉的。那年进宫所送的画眉，不知还在否。
画眉的趣声在荣卿的心里扎了根，净辗寒琼。
他记起那年与她初次相遇……
她来给他送她家乡特有的鲜花饼。
她说她叫宁苑。宁静的宁，深宫大院的院。她的头顶上还飞着两只小小的画眉。
他当时心里一惊，怎会有父母给自家的儿女取名“院”字。怎会有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儿做别人的金丝雀呢？
后来到了学堂里才知，她的“苑”并非是深宫大院的“院”。
他知晓后还嘲笑了宁苑一番，说她是小笨蛋，啥都不会，便敢在他一个读了几年私塾的面前卖弄，可真是不知所谓。
他忆起这便笑了，当年的他是多么的少年意气，年少轻狂。
他双眸微闭。
便草木已深，当年的那两只画眉早已飞的不见了踪影。他的嘴角边残留着鲜花饼的印记。不知是忆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荣卿你个猪！你又偷吃我的鲜花饼。”
门外传开了波碗瓢盆打在地上的声音。
街道旁的邻人不禁感叹这般的美貌却生了个这样的脾气，也不知以后谁家小子会倒了这个霉。说罢便瞧了荣卿一眼。
“偷吃你两个鲜花饼怎么了，我以后赔给你便是！”
“好啊，你拿什么赔我！”
女子的脸涨得通红，双颊上染上了红枫叶般的红色。看去，女子还有些婴儿肥，肉嘟嘟的，很是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我记得你喜欢画眉，那我便……把世界上的画眉都送给你。你看这个礼物……你可满意？”
男子一脸轻浮的模样让刚刚脸上羞红的女子很是不爽，一把便揪住了他的耳朵。
“荣卿！你当我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屁孩吗！你把世界上的画眉送给我，简直是荒谬至极！”
女子的手劲越来越大，他的耳朵上泛起了红晕。
不知是疼的缘故还是瞧见她这副模样。他只知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好似一滴泉水，在他干涸的大地上留下了最美丽的时刻。
他是多么的希望，时间可以为他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希望岁月为他而停息，可却希望泉水为他湍湍而流。
直到后来她的亲生父亲找到可她。他才知道原来她是当朝永安王爷流落在外的女儿。
此番来认亲是希望她可以入宫，陪伴皇上左右。
说白了，不过就是想巩固他永安王爷的地位。
他当时心头一紧，许是害怕她同意，不顾礼数的半夜三更闯入了她的房间。
具体的语言荣卿早已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她当时眼含双泪的对他说:“荣卿你走吧。你的画眉我不要了。”
她终究选择了当那个朝代的金丝雀。
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忽的觉得今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未弄清她为何愿意入宫，是被逼迫还是舍弃不下那王权富贵。
他记得他那时便连夜走出了那个地方，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有了她，哪都是家。无了她，哪都不是家。
从此游山玩水只为画眉。
他那年游历回京被宁苑发现。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知她如今是当朝的贵妃，喜欢的依旧是画眉。
年少的欢喜到老也不会改变。
他猛的惊醒，他自知他老了，昭平多少年也忘记了。他只记得宁苑死时，普天哀丧。宫中共放飞三千只画眉。
那个皇帝倒是浪漫，倒是知道她的三千青丝为他而挽。
他再也听不见那一句荣卿了，这么多年了，她的话他谨记在心却为遵守。
“荣卿我不要画眉了。”
画眉，画眉。
就这样吧，他也不想再深究了。她已入妃陵，这些也无意义了吧。
他猛的惊醒，打开笼子，放飞那两只画眉。原来她要的画眉，从来就不是我理解的画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在这声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他在另一个世界正在帮他的小青梅画眉吧……
几年过后，不知谁给荣卿寄了封信。
上面清楚的写着当年宁苑被他的父亲逼迫进了宫，后又因为荣卿与宁苑是青梅竹马一事，皇上动了怒，一气之下赐了宁苑三尺白绫，却对外宣称是病死。
可惜荣卿再也看不到了，他正帮着他的小青梅画眉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