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似草鞋
涉险过隘,行走脚轻;底面凹凸,跋涉防滑。这便是草鞋。
但就是这草鞋,注定为草民所穿!
曾经关于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人生选择?在我们这一代人这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两种不同命运之间的挣扎。谁会忘记?在恢复高考制度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老师和长辈常常用这个来教育我们要发奋苦读:“孩子,穿草鞋还是穿皮鞋,就到选择的时候了。”
虽然那时能读上高中已属不易,但在没有挤上高考独木桥后,如果不选择复读再考,那就理所当然地回家去穿上草鞋了。
而其实,我的人生之路,早早地在七八岁上山打柴的时候,就开始起步于草鞋了。直到30岁有了一份正式的职业后,我才步入了“穿皮鞋”的行列。期间,关于草鞋的般般艰辛,我还是深有体会的。
草鞋,主要用稻草编成,也兼有用葛根渣或旧布条编织的。草鞋绳多用芒草搓成,而草鞋前后四个钮扣(前面两个,我们这里叫头钮,后面两个就叫耳钮)用络麻打扎,后来有了包装用的尼龙绳,也可以取而代之。
编草鞋颇为不易。单是编草鞋用的那些材料,就够让人去准备一大阵子了。
稻草,要剔除烂的,选择上好的,并且用铁耙把外层的稻衣理掉,然后用木制的大榔头捶打,直到稻草变软为止,这样编起来的草鞋才耐穿。葛根渣呢,是把挖回来的葛根,将淀粉榨出后,晒干,那是编织草鞋很好的材料。旧布条,通常就是把那些穿了不能再穿的衣服拆掉,先把可以用来纳鞋底的布条留下,而后所剩下来的,也多只是衣服上的几条布筋了。当然,这编织起来的草鞋就十分牢固。
络麻,学名黄麻,是编织麻袋用的主要原料。而麻袋,在我们这一带也叫络麻袋。那络麻袋有啥用?插上一笔,那时,吃商品粮的,是被誉为“天之骄子”,而我们这里就把他们叫做吃络麻袋米的人。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还真有意思。记得当年打柴,挑出去卖,回来路遇一算命先生,因无聊而去占上一卜,居然说我将来要吃络麻袋米的,而其中意思由此而始知。还是继续说络麻吧,络麻一年一季,人们种植出来,剥好晾干,放在家里等编草鞋时候备用。
最繁杂的就算割芒了。不过,割下的芒,没有一点废弃的。那芒叶,批下来,晒得半干后,用来捆竹箬;那芒穗,是芒草孕育出来的花穗,抽出来,晾干,用来扎扫把。只有那层包在花穗上的外衣,扯下,才是用来搓草鞋的绳。所以,人们又将草鞋称之为“芒鞋”,此之谓也。割芒,可是项苦活。那芒叶,带齿,一不小心,手脚划破,鲜血直流。据说,鲁班师就是因芒叶带齿而发明了锯。而这还不在话下,最让人担心的则是在梅雨季节,而此时芒花又开得正旺,是割芒的好时机,但那些山沟沟里,往往就是毒蛇最容易出没的地方,倘若一旦被咬,那么甚至连性命也难保了。
不过,下层人们生活虽过于艰辛,但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年年穿草鞋,天天穿草鞋,幸好还有那割不完的芒草。所以,离离芒草,四季荣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真算是老天有眼!于是,记得在金华梅园赏荷正当时候的一天,有朋友约邀一起前往,兴致正浓当头,朋友借周敦颐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说莲;而我呢,则发现梅园边上多是芒草,也正好从孕育到抽穗开花的时候,便顺着名言在说芒:“临枯竭而不蔫,处荒芜而不倒”,这总算也是傍个名人在提升自我吧。
而其实,准备材料和编织草鞋,往往都在农闲之余,更多的是在雨雪天气,人们不能从事农务劳作的空挡时候。
所以,那些年,我跟着父母,还有兄弟姐妹们,将芒割回后,趁着出工前晒出去,完工后收回来,然后在月光下抽出芒中的孕穗,成扎地晒干后贮藏起来,再等待有空的时候,便将贮存的芒拿出来,用木锤在平整的石板上捶软,喷了些许清泉润透,搓成匀称的芒绳;而捶稻草那是苦力活,即便是雪天,当稻草捶软了,你也一身汗水了,因为这,所以捶稻草在暑天那是大忌,除非根本没有草鞋穿了,才迫不得已而为之。于是,接下就搬来了草鞋床(即做草鞋的木架),把芒绳套在草鞋床上精心地编织起来了。而我那时,就是觉得我母亲和二姐编织的草鞋,不但样子好看,做工精细,而且穿在脚上最舒服,不会磨出血泡来。
尽管,穿一双草鞋,生活虽过艰辛,但在艰辛中却也一意地寻找着希望。草鞋打好后,在家乡有种说法,把草鞋挂在家中的墙壁上,称之“壁鞋”,其用意便是以“避邪”来谐音。
由于草鞋不耐磨,所以,一双草鞋,如果上山打柴,最多不过穿一周;而在山地劳作,也许可以穿十来天。而一旦穿破,便不可再穿。无奈,于是随手便扔,赤脚而归。
这就是草鞋!编织的时候,是如此的繁忙艰辛;抛弃的时候,竟是如此的悄无声息。
不是吗?命似草鞋,这就是下层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但,正是穿上了这一双双防滑的草鞋,它曾帮助我趟过了坎坷,度过了磨难。我的人生之路,何尝不是从草鞋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