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高考

越来越比着谁起得早，早上不亮天时下意识地睁眼，起来呆注着整个宿舍一片黑漆，清闻周围成熟的鼓鼾与或强或弱的高考梦话，带着困意悄息下了床，洗漱台的白瓷上昏沉的路灯混杂着皎洁如银的月光星光一道铺进来，窗外的丛木投映诡异的定影，风拂过时又恍惚摆依弄曳，天空青花瓷般呈出一份华丽的绛紫来，小心闭进卫生间里随意地一番收拾，轻带上宿舍门冒着凉气踏过暗廊，向去食堂向去教室。

有时早到阿姨还没起床，就只好去敲门，吵起阿姨来开门，然后去食堂打灯看书，到教室打灯看书，直到早点做好为止。热腾腾的一手白面一手豆浆冲向教室，空荡荡的教室就这样渐渐多起人来，又不知琅琅漫漫之中过了多久，老师才背着手进来看自习。那时一半白板一半黑板，电子板书写板兼用的教室前，教室后挂朱缎上，横平竖直的大橙字——挥笔写下凌云志 誓要魁星点北斗，之间歪歪扭扭地手写着许多黑字名字，密密麻麻地从左覆到右，自右盖至左，夹着中间四列组坐满着的我们，还有隔着我们被书和书箱碍而寸步难行的过道。

尽管困意倦意交袭，在下自习早课下时，浅瞌在桌上，醒步于楼廊阳台，十分钟的小憩五十分钟的卖劲解数与耗竭，天未破晓中我们同在，等霞等黎等六月……

那些时而忍不住小打小闹的日子，那些默默期许某个谁能走过门前经过窗前路过身旁敛入眼前的暗恋，那时的爱恋龄岁尚小，只能在局限的空间里翘首以盼，然而竟变得如此之单纯可爱，那些近三个秋冬春夏的酸甜苦辣离合悲欢，然而将渐行渐远正在渐行渐远，而迎来的是越来越多的最后，最后的运动会五四联欢会，最后的宣誓励志，最后的考试，最后的游园欢聚，最后的留影，最后一站也是末班车。

每天看着那些海枣树，臃肿的墎茎撑着肥枝粗叶四展着疏懒，永远也长不大，似乎它们是与生俱来的偌大，只是在奔搏的日子里留过一线注意，正值冬临时有人将束扎起来，猛士挺御萧萧似的，过季才又任其放散，接收阳光雨露。低矮的坛丛里稚绿花颜又萎黄，小河缘褪块的地砖和上面的白石栏，在隙间挤出了几丛苍翠，行人坐歇着的倒影，会引红的白的皆杂的几个鱼头探出碧幽的水来点曲，投几片馒屑 ，自然生动有趣起来，抢，跃，迎人待哺，溅水声。天桥上读书人，纵风，逸发，与修竹倾亲。篮球场日曝浓烈的塑胶味，还有一贯粉色的建筑外墙。在宿舍食堂教室的三角途中，夜以继日日以为常地见证。如今最珍贵的这些却成了最珍贵的回味。

在教室午觉到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立唱歌。一首李荣浩的《爸爸妈妈》跟唱在校园广播，各楼层各室间快慢不齐的合唱，在闷闷午夏敞阔的楼道里悠悠回荡，——爸爸妈妈给我的不少不多 足够我在这年代奔波 足够我生活……没有蝉嘶，没有鸟鸣，外面炙烈的阳光，里面阴凉的长道，沉抑消弭的骊歌，当再次忆起来时顿住不忍寻听几遍整心默几句哼。它们一一盘旋一一浮现，从教室午睡到宿舍午睡，从只有语文英语的早读到有了各科的早读，这或许也正是我们渐行渐远的一种节奏。

桌子上贴附的豪言壮志，抽屉里藏秘的理想抱负。笔尖的钢珠滚动着抽出管墨札过纸面，油压墨日渐下沉的笔管，一支又一支。立着桌一边上各记色笔斜挤在里面的笔筐，做满笔记折叠的黄卷白卷，红印框黑写字的答题卡，一并摞齐额眉。几个系列卷插考，一周两考，一考七科 ，两天考完一天讲毕，每天每课，复习练习，听说读写，隔课练考，隔天测考，隔周模考，隔月大考，隔季省考市考，甚至没有天周月季这些概念。慢慢的天亮又天黑，共此晨曦和黄昏。书箱抽屉装实的书早已翻尽不识模样，不停重整的教室，有人扫地擦黑板，有人搬书搬桌子，有人倒水倒垃圾。一片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后，外道半开的窗，灌进来空气对流的风，或汉语词典或杯子或文具下压着的草稿纸试卷翻来覆去，窸窸窣窣，稀里哗啦。齐整的书桌，上面倒扣的板凳，教室窗外高耸的雪松茂密的常青树，窈窕的碎影伴着阳光撒进来， 太阳东升西落，影子慢慢拉短又拉长，向西又向东。

记得那些日子的夕阳无比娇艳，如同宣誓励志那天脚下的红毯，教室后壁高悬的横幅，以及还未曾谋面的神秘红榜。教室里灯管下喧哗的我们，窗外远岗接碧处静谧的夕阳，上课时讲台上卖力讲课的老师，下面又不自主不舍中扭头外看的同学们。

高考那天下着小雨，一个个撑起的伞接成长蛇 等待安检入场。蒙蒙细雨浇湮了闷燥降息了尘埃，洗礼着世态炎凉和人情世故，一切都变得谐睦清润。一边握着纤细伞柄，一边提着崭新文具袋和文具，从此转变，呼名称的不再是学生便是考生，走进去的不再是教室便是考场。那种乏味枯燥无奈生活规律生活节奏被打破的舒适，不适应却又容易适应，不平凡不寻常狠狠被爱的湿热黏稠，那种大家竭力举你够上去的动容而又将放手的不舍与害怕。挡在校门口拥挤的人群，他们中有家人邻居，有亲戚朋友，有陌生人，有记者，读书的不读书的，农民工人，翘首以盼，熙熙攘攘。几近承包全城最好的大巴，按时载送考生上路考试又返还吃饭寝休，车队首尾红蓝交闪的警车，枪人一体辟守成大道的武警官兵，所有的安全感给了介于成熟而又不成熟从萌动变得坚强过度时期的我们。

十年寒霜磨一剑，一支笔一把剑横扫千军万马，剩下的是行囊奔赴诗和远方，绿树蓝天变成了曾经，人也换了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