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义无反顾,只为你曾经替我挡下的那杯酒(二)
原创:妙玲姐姐
(二)方琳开始跟随袁树下乡。
方琳低估了农务工作的艰巨。
先是晕车。方琳有晕车的毛病,这次下乡,为此吃够了苦头。每次上车之前,她都要吃晕车药。乡间的道路崎岖不平,每每把她颠得胃中翻腾,她强忍着,倔强地咬着嘴唇。好几次一到目的地,她赶紧跑下车躲到偏僻的地方了阵狂吐。然后装成没事人一样,开始工作。
有一次方琳忘了吃晕车药,一上车就晕得不行,她咬着唇,抚着胸口不说话。袁树在副驾驶座上觉察到方琳的不适,叫停司机。几个人下了车,袁树握着方琳的手,在几个穴位上按压了十来分钟。又教方琳上车之后一直掐着虎口或手腕上的一个穴位。
到了村工作站,袁树一边组织开会,一边差人去找生姜。他让方琳把生姜含在嘴里。那一天之后的车程,方琳竟平安无事,没有再被晕车困扰。
回到厂里,袁树关切地问方琳,要不要回部门说一下,让领导换一个随队记者。方琳倔强地摇头:不,我能行。她知道,换谁都不好办,提了,只会让部门领导为难。况且,她已经爱上这份颇有挑战性的工作,每天在乡下见识不同的风景和人物,远比在办公室里你猜我忌开心许多。
袁树不再提此话,只关切地叮嘱方琳保重好身体。
另一个让方琳感到为难的事情,是酒。
农务工作的办公点,有时在酒桌。
每天下乡,早出晚归,吃饭问题自然在乡下工作站解决。
方琳长期呆在厂办公楼里,下班后也不喜欢扎堆凑趣。当然不知道酒文化农务工作中如此盛行。厂里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违反规则不影响工作就行。
这酒,到了乡下,喝了,不仅不会影响工作,反而有利于开展工作。
乡下工作站的工作人员,各村队的负责人,喜欢在工作餐上摆上一桶酒。是的,是桶,不是瓶。那是四升或五升容量的塑料桶,装着白酒或是乡下人用红枣枸杞桂圆以及一些不知名原材料泡制的米酒。
饭吃了,酒喝了,工作就好办了。会议上讨论的方案,下达的种植任务,很快一一落实。
方琳素来滴酒不沾。
每次吃饭,那些热情的工作站人员,那些被召集来开会的村长队长,总要拿着酒杯来给
袁树等一拨领导和农务员敬酒。
他们当然也不会放过方琳。
他们轮翻拿着酒杯,来到方琳面前:方记者,喝了这一杯,回去多多宣传我们乡,种植任务肯定完成!
美女记者来到我们乡下,没什么招待,这酒,美容养颜,城里可没有地方买,干了吧。
每每这时,方琳只能躲闪,一再解释自己不能喝酒。她知道自己要配合工作,不能扫了地方工作人员的兴,但她有自己的原则,不愿动摇。
许多次,都是袁树替她解围。
小方是宣传部门的记者,回去还要写文章,别让她喝了。
小方是女孩子,喝不了酒。
小方晕车,喝了酒会更晕,你们找别桌喝去。
有时推不掉,袁树会把别人递到方琳面前的酒喝掉。
有些识趣的,就找别人喝去了,反正他们只是想喝酒,你不喝,自然会有人陪他们喝。
陪席的,不乏好酒之人。不仅是男士,也有女士。比如那些个乡里的女干部,从来不拒绝敬酒,甚至还主动找人喝酒。她们可以喝得很开心。但是,方琳做不到。一来她真的不会噶酒,二来她不愿委屈自己。
有一次,遇上个不坚决配合的乡干部。硬是把满满一杯黄色的米酒递到方琳面前。软磨硬泡数分钟,一定要方琳喝下。
这酒没度数的,喝了不碍事。就像喝饮料一样。
我们种甘蔗也是为了厂里,小方记者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吗?
没试过怎么知道喝不得,说不定小方是女中豪杰呢。
一个女村干附合着他:小方,你就喝了这杯酒吧。给我们领导一个面子。我们经常喝,没事的。要不,我先替你喝一杯?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齐声反对女村干帮方琳喝酒。一桌子人吵吵嚷嚷的。
方琳好说歹说也躲不过,同桌的厂里其他工作人员想要帮她,也未得到众人许可。
方琳盯着那隐隐约约飘浮在黄色液体里的枸杞籽,把心一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想起部门领导吩咐的话:一定要把工作做好,要学会随机应变。
他一定也曾担心方琳的耿直,会给工作带来不便。她是那样单纯,不通世故。
方琳把满满一杯农家自酿的米酒喝了下去。
起初只是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咽了几口米饭,感觉好了一些。也许,那米酒真的没有什么度数,像他们所说的,就像是喝饮料?
散席之后,方琳才发现自己错了。那酒劲涌上脑门,像有千万支针在扎脑袋。方琳头痛欲裂。奇怪的是,并不呕吐。她强忍着头痛,拼命地按压太阳穴。自从上次,袁树帮她按摩穴位缓解晕车,方琳也买了一本按摩书,抽空看看。
头痛时隐时现,好不容易完成当天的工作。回程的时候,方琳蜷缩在车后座,没有像往常一样与袁树交流当天的采访内容。袁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说着话。方琳盯着窗外飞闪而过的蔗林农田,眼角里流下眼泪。她悄悄地低下头擦去泪水。依然倔强地抿着嘴唇。
第二天,方琳依然准时出现在农务处,准时随车出发到蔗区采访。她以为她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头一天晚上,她在医院打了几个小时的吊瓶。
她不知道,手背上的针孔和胶布印迹出卖了她。
她依然强打精神下到蔗田采访,依然在蔗站里开会,在笔记本上写下满满的记录。依然准时写出了新闻报导。
就像没有经历喝酒事件。
过了几天,在另一个蔗区,吃饭的时候,一个村干部来给方琳敬酒。
方记者,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你,敬你一杯。
厂里出版的内部报纸,时有发放到相关蔗区,村干部见过方琳的名字和文章,并不奇怪。
有了前车之鉴,方琳急忙解释自己不能喝酒。当然,她只是微笑着说,对不起,我胃不好,不能喝酒。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经为了一杯酒,打了几瓶药水。
对方还是劝,一定要方琳喝。
方琳为难地看着那杯液体,她害怕又要到医院打吊瓶。
但也曾听说,这个村的村干很能喝,也很能劝人喝。酒席上,常常不容人拒绝。
方琳左右为难之际,袁树站了起来。
这杯酒,我替小方喝了。
说着,就要接过酒杯。
方琳知道袁树酒量很好,据说一斤白酒也不会醉。她感激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行不行,哪能让领导替酒呢。村干固执地把酒杯举到方琳面前。
我说行就行,小方回去还要写文章。喝了酒不好办。我不能替她写文章,替她喝一杯酒总行吧。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袁树说着,就去接酒杯。
行,领导,如果是你来喝,那就是三杯!对方实在不讲理。
方琳伸手就要去接杯子。她实在不想让袁树为她喝下满满的三杯酒。他在工作中处处关照着她,许多资料都为她准备好,即便她常常提一些很低级的问题,也会耐心解答。每出一篇稿件,都帮着认真审核,百忙之中,还给她负责的专版出谋划策。他也有自己的一大堆事情要应对,上到厂级和公司领导,下到处里的人事安排,各个蔗区的工作协调……自己随队工作,不替他挡酒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他替自己挡酒?大不了豁出去,也许真如他们所说,喝几次就习惯了。
袁树轻轻地把她的手挡了回去。
好,三杯就三杯!他豪爽地接连喝下了三杯酒。
村干冲着袁树树起了大拇指:果然是领导,威武!
一桌子人响起了掌声。方琳却有点想哭。她一直听说农务工作不好做,下乡十多天,真是有了切身体会。她不知道袁树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付过来的。
她从来不敢问他。在她心里,他是领导。她对他,除了感激,就是敬重。
方琳圆满完成了一个月的下乡工作。她负责采写编辑的几期专版,得到了部门和厂里的表扬。据说,得到表扬的,还有农务部门和袁树。
再后来的下乡任务,居然有人主动请缨,想想真是好笑,仿佛方琳是一块试金石,试出这下乡之事,也并非全是苦差,也会有好处。于是大家又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做了。
方琳回到宣传部门工作后,偶尔会在厂区见到袁树。有时是袁树上办公楼开会,有时是方琳下部门发文件。俩人笑笑,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就像,与厂里的许多同事一样。
因为工作关系,方琳接触的部门和同事很多,但也仅限于工作往来。方琳,原本就是一个不善于搞关系的人,除了写作,她一无所长。
袁树,他还是那么忙,步履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和方琳多说些什么。
方琳随队下乡的那一个月,他一定不记得了吧。他那么忙,此前和此后,随队的记者换了又换,他哪里会特别记得谁和谁。无非都是为了工作,能够完成任务,就好。
四年后,方琳辞职了。因为部门机构调整,作为上层领导眼中最可调动的人选,她被安排到生产车间轮班,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主动离开了单位。她不想自己在喧嚣的机器旁,度过随后的职业生涯。
六年过去了,方琳偶尔想起在企业的时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些人那些事,都已久远尘封。
她再也不曾见过袁树,亦不曾与他有联系。就算从前,他们之间,除了工作,并无所言。有一天整理电脑里的资料,她看到了下乡那一个月的图片。她想起袁树,想起他为她按摩穴位对治晕车,想起他为她挡下的那些酒,想起他为她喝下的那三杯酒。方琳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流。
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也会有一些温情吧,就像袁树,他对她的那些关怀。也许在旁人眼里实在微不足道。方琳却因此觉得袁树是个好人。
方琳没想到辞职六年之后,再次听到的袁树的消息,却是因为他生病了。他那么健康,那么阳光,笑起来,可以温暖全世界,他怎么忽然就生了重病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