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佛教之沙门主义
对于初到印度的人而言,那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国度。这不仅是说随处可见耀眼夺目的鲜亮颜料,还有特色各别异彩分呈的宗教文化。那是一个神明超多的地方,据称他们曾统计出三亿个(?)神来。这是一家一神的概念吗?天晓得。
神谱如此发达,体现了宗教的生命力,一切得益于雅利安人与婆罗门的努力。在这片南亚次大陆的中部平原,三条河流从雪山带来源源不断的水源。气候温热,物产丰沛,适宜生存。雅利安人自西北方来,进入这片土地。他们是幸运的,单一地缘压力,不用面对过多外敌。得着先进科技的赞助,他们将原民驱逐。利用宗教手段实行种姓隔离,产生了吠陀、婆罗门教与印度教。有了相对长久和稳定的发展时间,让这一文明流传至今。
早初的信仰是单纯的,那是对大自然未知力量的恐惧与盲拜。后来便有了神话,那是逐渐人格化了自然神,再加入伦理性的赏善罚恶之条款,使得宗教更具社会性。社会有了阶级,那些掌握经济与政治特权的贵族开始垄断意识形态。他们利用宗教,使得企图突破阶级束缚这样具有破坏性激烈方式的成本增加;用来世期望与宗教冥想,让所有不安定因素稳定下来。
手段是个问题。不同的规则制定者面临了不同的现实问题,运用了不同的技巧。总体而言,一族对另一族的统治,一般较为粗暴,从肉体到精神予以强制压迫。而在一族内部,则多运用教化手段。黄河文明是相对幸运的,自周天子之后,一切战争无非是内部的,对代理权的争夺。使得民族性的养成,自有一种不同。
神明很辛苦,随着人类社会的变迁,不断变化其位格。比如西方信仰中的一神,从最初的自然神,到为犹太建国出力的部落神,再到后来放眼全人类全世界的位格神。又如婆罗门教,本为异族入侵者的殖民工具,却意外成为东方信仰的典型代表。只能说一切很意外,一切很无奈。
约从公元前10世纪起,雅利安人移殖进入恒河流域,这是印度文明的灿烂时期。他们集出《吠陀》,推广祭祀活动。那时的教义,确立了婆罗门教的三大纲领:吠陀天启,婆罗门至上,祭祠万能。
吠陀天启是说明合法性问题,把一切推给“神谕”,便是真理,不得存丝毫怀疑。既然是真理,那么婆罗门便代表了神的意志,拥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以此制定种姓制度,便成为天经地义的事了。那些非婆罗门阶级的再生族,可以通过祭祀实现与(部落)神交好。神高人低,神与人的关系唯依于祭祠,祭祠成为宗教的第一目的。此外,有一些原始的,有关息灾、开运、咒诅、降伏咒法的民间信仰也保留了下来,集为《阿闼婆吠陀》。
祭祀的前提是有神有灵魂。有关灵魂的学说,是雅利安人带来的,文化同源的希腊哲人对此也有阐述。如毕达哥拉斯即认为灵魂不死和轮回转世;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时代,此说趋于成熟。苏格拉底认为,身体和灵魂是分离的,牺牲肉体欲求,可使灵魂达到自由解脱。
灵魂是第一性的(神),与肉体无关,可以独立存在。那么人死以后,自然不会灭亡。进入“地下”,等候审判,或升天堂,或堕地狱,或转世轮回。在《理想国》和《斐多》篇中所描述的死后世界,与我国民间流传的十殿审判,还有古埃及的冥王审判十分相像。
《斐多》:“灵魂在取得人形之前,就已在肉体以外存在着,并且具有知识。”灵魂中有善有恶,经后天影响,会导致人的趋良与趋恶。所以要努力于道德修养,“当自己的主人”,发挥灵魂中好的部分(理智),超脱物欲诱惑,追求智慧与真理,使灵魂解脱,使心灵自由,以得到来世永恒的幸福。柏拉图的生死轮回说,是西方哲学中的伦理教育。这种精神肉体二元对立的思想影响了笛卡尔,禁欲思想则影响了近代西方。
有了灵魂说、宿命说与轮回世界观(无始无终),印欧神话中的宇宙是恒存的,诸神也在世界中存在。直到婆罗门教之大梵思想出现,才有接近创世思想的产生。(与闪族的一神思想不同。)这是随神格上升,教职垄断所引起的,直接促成反神权的沙门主义出现。
雅利安人渐向东方移殖,恒河流域出现了毘提诃王朝。毘提诃不是纯正的阿利安人,有悠久的王统传说。婆罗门着力推广祭祀,努力使之通俗化;影响到恒河中流,开展出古奥义书文明。
受到阿阇世王的赞助,奥义书思想兴起,“婆罗门”地位开始动摇。奥义书重视真我(阿特曼)的智识,智慧超过神助,祭祀不再万能。说“行祭祀苦行者入天界,于其中轮回;惟住于梵者能得不死”。这可能是皇权对教权的反击。
奥义书的重要建树有二:一、真心的梵我论;二、业感的轮回说。从多神向一神进化的过程中,不断将神话形上化。说“梵”才是宇宙的本原、真实;他的人格化表现就是梵天神;我们每个人都有灵魂,那是小我。
在不断生死中,人是迷妄的、虚幻的,不过阿特曼(我)却是与真常本净的梵是同一的,所以说“我者梵也”。自我是超验的纯粹主观,所以是“不可认识的认识者”;此“唯一不二的主观,即是梵界,即是最高的归宿,最上的妙乐”。与梵为一才是关键。
至于业感轮回说,是源自于几种理念的综合。首先是灵魂不灭,然后是轮回不熄,最后是业报不失。三者联合起来,便有实用性:根据人的行为,造成善恶不等的业,会决定将来轮回的沉降。“人依欲而成,因欲而有意向,因意向而有业,依业而有果(报)”。
业力说与真我论结合,“我”为行为后果所限,从此生转到他生。对照“真我”的真净妙乐,感觉到人生的迷妄与悲哀,因而促成以后解脱思想的隆盛。
真我论,为吠陀文化的开展,而业力说却是时代新声。在当时,有关“业”的新说是不公开的,“此不可于众人中说,惟两人间可传”。所以耆婆利王对婆罗门阿尔尼说:“此(轮回)教,直至今日,婆罗门未曾知之”。
这一东方自由思想,突破了阶级的束缚。首陀罗人会轮回,雅利安人诵习吠陀,也不过如此。无论沉降都是轮回,不如依真智而悟真我,贱民也能入于不死的梵界。如《薄伽梵歌》说:“上而至于诸天,诸界皆有轮回。”
人的善行与恶行都会造业,根据业的黑白,死后轮回为各种生态。《布列哈特奥义书》:“依照一个人的动作和言行,他成为这,成为那,因此他的来生是:一个善业的人成为善,一个恶业的人成为恶。由净行而得净,由黑行而得黑。”而记录善恶业的载体是“我”——阿特曼。通过灵修,达到与第一因存在、永恒不灭的大梵合一,即可达到永脱轮回与苦难的解脱——涅槃。
约在公元前六世纪初,毘提诃王朝没落了。恒河南岸以王舍城为首都的摩竭陀国兴起,而北岸则分散着不少小邦。如孟德斯鸠所说的,大国君主制,而小国共和制。恒河两岸,受到雅利安与非雅利安文化的影响,展开全面的思想抨击。
那时状况十分糟糕,社会秩序崩溃,战乱频频。波斯人从外部入侵,雅利安人摧毁了很多土著国家,出现了无数流民。这些“亡国奴”失去了国家,也失去了土地,被驱逐出原先的住地,这就导致了苦行与隐遁者逐渐增多。
还有部分是反抗阶级压迫,脱离了社会阶级的人。由于种姓制度所支持的人权不平等,再到神权宗教所支持的政治不平等。宗教文化权,乃至政治经济权,全被“黄金”贵族阶级垄断,社会中开始弥漫起反垄断的沙门主义思潮。这股思潮虽不能脱出传统信仰理论基础,不过其直接针对神权权威,提出人本思想,认为只有通过自我提升才能导致解脱,这无疑是积极与进步的。
婆罗门种姓受了特权与特质的保障,得以专注于上层建筑开发。作为专职神权代理人,将生命规划为几个阶段:学习、服务、修行、休息。在最后阶段可以抛弃所有权利与义务,接受供养,四处游走,作内在提升,为死后服务。这确是极好的安排,并透出一丝自由的曙光。
有一些非婆罗门血统的人,可以抛弃社会物质生产之义务,专为精神建设服务,终其一生努力修行与思考,这就是东方自由沙门主义。被黑暗笼罩的人们有了一线希望,抛弃先天血统的藩篱,认为出生不能决定高贵,智慧才是唯一标准。隐遁者不再迷信祭祀,也降低了对生活资源的需求,他们放弃一切世俗身份,专心禅思。这种学风似乎消极的学风,不但哲理深入,更有不受神权束缚的积极意义。
沙门团体很多,佛教举出具有代表性的六师:富兰迦叶、末伽黎拘舍罗子、阿夷多翅舍钦婆罗、鸠鸠陀迦旃延、散惹耶毘罗梨子、尼乾陀若提子。这六位都是一代师宗,有许多弟子随从。其中尼乾子即耆那教,现在还有不少信徒。
六师学说有共同的课题:第一分析可感知世界的基本要素。大抵是心色二元论的,是机械的“积集”说。第二对于可感知世界的本质说明。是真实客观的存在?还是感观所造的虚幻?第三论说行为善恶对业力(轮回)的影响。
第三个问题很重要,因为影响到方法论。有人认定苦行可得善果,有人认为行为无关善恶,便有享乐主义与苦行主义两途,这是六师的最大分歧。不过沙门主义还有一个产物,就是极重要的禅定技巧。总之,六师的宗教生活是修定主义,苦行或是任性的随缘,以求人生苦迫(现生或来生)的解脱。不过佛教产生的一切因素,基本都已具备。
时代的思想界活跃而陷于混乱,释尊适应于这一情形,在理性与德行的基础上后来居上,建立了实现解脱的正道。不过从本质而言,佛教也是沙门主义阵营中的一员,只是他的说法善巧,才成为此中的佼佼者。不过从生活习惯上来看,佛教与这些沙门团体并无区别。这些沙门团体,互相争执不休,不过对于婆罗门,他们却是团结一致的反对。
佛教作为沙门主义的代表,成为抗衡婆罗门教的主力军,被反神权阶级的政府利用。阿育王就面临过这样的局面。不过婆罗门的反扑,反而促成了印度教的成熟。得着人口的便利,终于成为世界第三大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