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五）月下
我和叶冉上学期便加入了话剧社。每逢星期一和星期三的下午，我都会留在学校里排练。最近演的这个故事，是一位新作家的作品。我演一位寒门少女小婵，被叔叔婶婶养大，从来感激涕零，不敢有半分不满。后来与一位少爷相爱，却不知自己堂妹也爱上了这位少爷。叔叔婶婶要求她让步。小婵并没有被这孝顺恩德的牢笼捆绑，坚持不从，叔叔便决定要在少爷娶亲当日调包，将小婵嫁给车夫的儿子。当夜车夫喝醉了酒，不慎令家中失火，被绑过去的小婵拼命挣开了绳索，却没有自己逃走，而是救了这一家人。最后自然是车夫一家感恩戴德，赶到少爷家说明了实情，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很喜欢小婵这个人物。心善，却也敢于抗争。前期一直为着养育之恩处处相让，却明白要争取自己的爱情与自由。而即便最后明明可以趁火逃脱，却又救下这一家叔叔的“爪牙”。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细细读了很多遍剧本，也自己在家练过很多次。星期三是第一天排练，我很期待也很紧张。
没想到，谢弘笙的哥哥谢斯亭，却在周二晚上给我哥哥打了电话，说是周三晚上请我们一家去参加蔷薇阁的贵宾晚会。我很是为难。哥哥不准我推辞，我却又不该在这首次排练的时候缺席。最后我们协商，让司机到校门口等着，排练结束了就马上赶过去。
我又是担心排练，又是想着晚会，结果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又有不擅长的算术课，老师见我打瞌睡，让我站着答了好几题，又罚我放学前交给他一份满满的练习，弄得我身心俱疲。排练的时候，我念错了好几句台词，负责排练的骆梅姐姐皱着眉头看我，却不好说什么。毕竟她午休时候看到我被算术折磨到抓耳挠腮。对戏的几位同学与我关系都不错，倒没有人抱怨什么。我偶尔瞥一瞥时钟，想着去的太晚会不会被谢弘笙看作没教养，被他家里人不喜，嘴上却不敢说要先走——毕竟是我发挥不好耽误了。
“停停停！”就在我念错同一句台词第三遍的时候，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传来。我诧异，侧过头一看，居然是曾清从这个纨绔。他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惊讶中带着愤怒。
“骆梅，你就叫这种人，来演《风满楼》？连词都说不利索，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不认识的都以为她是个结巴。”
“你！”我羞愤地死死盯住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他戳中了我这会的状态——心不在焉。我只能心虚道：“曾少爷跑来这里做什么。又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员。”
骆梅却扑哧一声笑了。“清从倒是帮我说了我不好意思说的话。小云，你今天是不是累了，确实状态不好。不过我相信你下次一定能演好。”她柔柔的安抚我，含笑向我们介绍：“这位曾先生，是我的朋友，很喜爱话剧，我邀请他来帮我们排练的。”
曾清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是一点笑容也没有，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哇，这位曾少爷，是不是家里开金器行的那个？哎呀，没想到长得也这么英俊！”
“是呀，我还没见过男人发火这么帅的呢！”
身边几个小姑娘议论起来，我嘴角抽搐。他很好看吗？大约是还可以，可惜不入我的眼。
叶冉凑到我身边，阴阳怪气的对我说：“堂姐哟，你看对面的这位少爷，英俊潇洒哦，出手大方，一定是有钱人家。”她演小婵的堂妹小铃，此刻故意逗我，“我们和他，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
我怕她继续往下说让别人听见我们打过这位冰山美男，连忙掐了她一把，她疼地咧了咧嘴，却朝我坏笑。
大概她以为，曾少爷爱恋我到买通骆梅追过来了吧。
好在曾少爷没有再说什么，骆梅就让我们回去好好练习，下次再排。临走的时候怕曾少爷因为我们的私人恩怨拦着我找麻烦，立马往外冲，后面有人叫我我也不回头只跑。
司机一路飞快把我送到蔷薇阁。可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我看着蔷薇阁楼上的灯火通明，听到窗子里透出来的音乐与笑声，知道还是来的太晚，人应该已经到齐了。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迟到。谢弘笙也不会注意到我了。
临走，我在学校换了衣服。是前几日刚做的丁香色旗袍，领口缀了珍珠。我还特意戴了珍珠耳坠和一只珍珠发卡。我暗暗嘲笑自己的爱美，准备默默到楼上找娴表姐。没想到才下车，就看到谢弘笙站在我面前。
他站在蔷薇阁的门口，身后是暖暖的灯光，头顶是水般的月色。他置身其中温文尔雅，仿佛是外国小说里的绅士。
“陆小姐，知道你今天很忙，还能过来，我很高兴。”他看着我，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今天你比那天更漂亮了。”
我真是个没用的人，一见到他脸上就发烧。慌张中点了点头，说着不好意思迟到了。他站到一边，请我进去。我心中紧张，只顾低头走路，没想到额头撞到了一片东西，却好像是布的感觉，带着温暖。抬眼一看，我的脸更烧了。前面是一扇虚掩的门，我差点撞上，谢弘笙的手臂挡在门前，虽然隔着西装，却也叫我心跳大乱。
我不知道怎么办，脚迈不出步子。即便很快有丫环来开了门，我却不敢先走。
身边的人似乎知道了我的困窘，走到了我的前面，转身面对我。我来不及低头，便撞上了他看着我的眼睛。他没有挪开视线，而是向我伸出了手。
“楼梯有些滑，恕我冒昧。”
我鬼使神差伸出了手，由他带着我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的手心并不像哥哥小时候拉着我一样热，微凉，却有有一种奇妙的蛊惑。此刻的我如同置身于初春，微风吹面不寒，红花初放。似有柳叶拂过心上，难停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