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的愿望
最近我啥也没顾上,在听为吴明组织的音乐会,明确来讲只是一场唢呐音乐会,俗称“喇叭”,而于吴明所在的地方民众都称之为“鼓吹”。
最初的唢呐是流传于波斯、阿拉伯一带的乐器,就连唢呐这个名称,也是古代波斯诺Surnā的音译。
后来唢呐作为一种艺术,是一种汉族民间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基本乐器为唢呐,是一种在我国各地广泛流传的民间乐器,根据不同分类标准可以分不同的种类,发音高亢、嘹亮,过去多在民间的吹歌会、秧歌会、鼓乐班和地方曲艺、戏曲的伴奏中应用。经过不断发展,丰富了演奏技巧,提高了表现力,已成为一件具有特色的独奏乐器,并用于民族乐队合奏或戏曲、歌舞伴奏。
听起来实实是够高大上的,而对吴明而言也仅是鼓吹,管他是不是什么艺术,他只知道好听,但好听也多是在丧事儿的时候才能听,因为一般来说,当地只有在人逝世后才会请一个鼓乐班子来吹鼓吹,又想听又不想看那种凄惨的丧事儿气氛,吴明着实纠结。
据说文革前,当地的鼓吹是喜事儿丧事儿都需要的,破四旧的时候将这一习俗废弃了,后来慢慢的捡了回来,捡回来的也只有丧事儿这一桩,喜事儿上就再也没有了,许是喜事儿无论怎样都能显示其喜庆,一水儿的大红就可以代表乡人们喜乐的心情,不像丧事儿,白花花一片,没点儿响动,就太凄凉了,稍注意听,便是泪珠子落地的声儿,敲打着人心,着实难受,而有点儿鼓吹声儿就不同了,年轻不懂的,周末看热闹的,围在鼓乐班子边儿上,起起混,当事人也在这声儿里暂时忘记点儿伤痛,而躺着的人感受着这么多人来送行也可踏实些,走得更从容些,也更美气些。
吴明呢,最喜欢听的就是鼓吹,喜欢听其中的热闹版,听得他只想挥动双臂,踢腾双腿,想原地打滚儿,想撒欢儿,像春天的田地里打滚儿的驴驹子,腾起大片的尘土,黄突突的土染了黄色,仰头长啸,旁若无人,自在。
其中的悲伤版,又会让吴明感觉到肝肠寸断,生无可恋,像初春每日犁地,刚卸下绳索的老黄牛,鲜嫩的青草还不足寸,大舌头伸出来白费劲头,头年的干草越发没了滋味,但劳动的强度一日强似一日,犁地犁出来的土就在眼睛里参着,干涩的眼睛流出来的水和着这黄土,成了黄泥,一道一道挂在眼角,日复一日,欲哭无泪啊。
吴明啊,就想着恢复喜事儿吹唢呐的习俗,这样他可以欢天喜地的听,可以咂吧着嘴儿往深里听,从欢快的音符里体会生活,也可以从喜庆里听忧愁,喜事儿不见得无忧啊,比如嫁姑娘这事儿就是顶忧愁的,虽然愁得只是应时应景儿的离别,但也能从咀嚼出悲伤的喜悦来,有对新生活的向往与恐惧,也有对往昔生活的割舍与难离。吴明想听啊,想听这种喜忧参半的无奈,但是这种太少了,往往是在电视里听听的。
后来吴明就想有一场为自己单独举办的唢呐音乐会,其中他吴明是主角,等着大家来祝贺,像是当年受朝贺的皇帝,心安理得享受众人为自己准备的一切圣典,这个圣典最好是在自己结婚的时候,想着最好是在自己结婚的时候叫个鼓吹班热闹一下这事儿已然成风。只可惜,现如今办喜事儿越来越时髦了,一度跟上了国际节奏,大喜的日子穿个白裙子,找个司仪在上面主持,说一些俗套的场面话,摆弄着新人在台上,一会儿要亲亲,一会儿要抱抱,放眼望去,还有下面一桌一桌等发筷子的宾客,这样的场面在吴明的眼里太没意思了,他就想那种吹吹打打的热闹,那个闹哄劝儿足以感染所有参与的人员。
可惜啊可惜,万事不能如愿,吴明自己的婚礼反而连个新式的场面都没有,当年他的婚礼是在一片悲伤的气氛里过的,当年他的父亲将要走的时候,他尚未婚娶,时至当时,无奈之极,着急忙慌的吴家人慌不择路的为吴明找了一个大眼姑娘成了家,姑娘很有灵气,但与内心丰富的吴明相比显得麻木,让吴明想从日常事物中产生共鸣的愿望一下落了地,想实现难于上青天。
走了的父亲,新进的媳妇儿,都改变了吴明的生活,少了的父亲使吴明肩上的担子重了,多了的媳妇儿并未使吴明多情的心更明朗。
日子好过一点的吴明自己买来了唢呐,有一时半刻的时间便去吹,在春天给田野里刚冒尖儿的绿草听,给满地打滚儿粘黄土的驴驹子听,给跪地求天的黄牛听;夏天里给锄草的乡邻听,给城市里采风的画家听,给不可语冰的破虫听;秋天里给弯腰的谷穗听,给饱满的玉米听,给迎风的花朵听,给潺潺的细流听;冬天给他的跟班儿大狗听,给一温暖就融化的白雪听,给呼呼的风听。
春夏秋冬都有人听吴明的唢呐声儿,他的唢呐也练的炉火纯青,在乡邻的耳朵里实实听出了专业的味道,然,吴明的大眼媳妇儿却要疯了,因为这没完没了的丧音儿,吴明理解不了,怎么甲之蜜糖就成了乙之砒霜,这日夜生相伴的妻上,比起不可语冰的夏虫更让他不能理解。
大眼媳妇儿真的疯了,看到吴明带着个唢呐回家,她就发疯,起初他操着双手,唢呐掖在臂弯里,这个动作坚直要了媳妇儿的命,一见这样,拿起什么就要扔过来,劈头盖脸,吴明一脸无奈,后来学精了些,双手操在后面,唢呐后掖在臂弯里,这样一来,清朝小主的动作一下就成了老头的姿势,绕是如此,心爱的唢呐还是受了若干次伤。
后来治好大眼媳妇儿病的是挣了钱的唢呐,有了艺人气质的吴明是几个草台班子争相拢络的红人,吴明的收入随着他精湛的技艺和抢手的程度水涨船高。大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数钱的速度与去除病根儿的速度成正比,三俩月便好了,好了的媳妇儿越发水灵,而吴明却像是被这一汪水整肿了,一天气涨了,这气还不仅来自媳妇儿,还有他为之服务的主家,有的时候主家为了将丧事儿办的热闹,在主办的当天晚上会要求唢呐班子的节目里包含些荤段子,这样的场面会吸引好些平时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在人群里起起哄,这些人还会点节目,这样的话会将吴明的艺术整的世俗起来,欢快的调调整不欢快,悲伤的节奏整不出悲伤,唢呐在吹,人心却豪无节奏,能容入乐曲的几乎为零,看客们全沉浸在这酸酸涩涩的氛围里,这个时候吴明就倍感寂寞,心里的痛楚无以复加。
岁月悠悠而过,在尘土里,在草尖儿上,在漫天悠扬的唢呐声中飘过去了,吴明自认的艺术在世俗的台上换得了大眼媳妇儿的花裙软袄,换得了她的喜笑颜开,也换得了儿子的不务正业,成了酸歌儿淫曲儿的追捧者,折合成了吴明一脸的沧桑,平添了忧伤的气质,唢呐音儿多了,吴明话少了。
吴明又开始想念一场属于自己的唢呐演奏会,这时的想法还更多了,想象着等自己过个小寿,让一起搭挡过的班子成员给自己演奏,他们比较了解自己,吹出来的曲儿更合他的心意,更入他的心。
吴明一天天的准备着,就等自己的半百寿数上就办,半生也算完满了。
距离特殊的日子只剩下两个月了,他的二流子儿子,因为打架斗殴杀了人了,也杀了吴明所有的心气儿,就想个听喜曲儿的机会,但一直争不来,娶个媳妇儿像过了个家家,没红火没热闹,更别提哇里哇拉的唢呐声儿,年纪轻轻想给自己过个寿来听个曲儿过过瘾,这半路又夭了,欲哭无泪啊,无命的吴明,内心孤寂半生的吴明,真是无命啊。
在大眼媳妇儿的大哭声中,吴明过去了,只半瓶的白色药片儿就让他争取来一个听曲儿的机会,无奈何并非自己想要的那种喜庆的调调,是让人肝肠寸断的苦命调。
监牢里的儿子没有听到的总结了吴明一生的曲儿吹了一遍又一遍,临了,大眼媳妇儿总算理解了他,且没有怨恨他留给自己的烂摊子,也没有阻挡他一生想得到一场音乐会,她把与吴明几十年搭档过的所有草台班子人员全请来,比当地的其他人多演奏了两天,悲悲惨惨的事儿硬生生让大眼儿媳妇儿给整成了喜事儿。
无命一生的吴明,总算如愿了一回,躺在属于他的那个小地儿听着为自己奏响喜乐,专为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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