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明京》第四十六章:武当一剑
京师的晚霞,宛如一条鲜红的绸子慢慢地从天幕中落下,染红了山,映红了水,更是照明了远处的皇城。看到夕阳照在身上,仿佛镀上了层金,令狐过想起了暂无踪影的小蕊和小奕,不由叹道:“日落西山头,人约黄昏后。”一旁的汤若望虽然不识古诗词,但看到令狐公子那多情的面孔,已然猜到七八分而笑说:“先生是不是想起了心爱的女人?或许过了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的爱人了。”
令狐大侠“明天?我们还会有明天吗?”令狐过突然心酸,和小蕊小奕的生离死别场景顿时浮现在眼前。
信王府就在大街的深处,约莫百丈距离,依稀可见落日余晖照耀在府檐上,反射出耀眼的绚烂。府邸的大门竖立着两支红柱,在徐风中沉稳支撑着信王府。只是不知为何,越走近信王府,人就越来越少。紧接着,天气又变得阴暗,满天都是厚沉的浊云。北风呜呜吼叫,肆虐奔跑于街上,像针一样穿透心灵。就在离信王府约五十丈的距离,大街已是行人绝迹。
江湖险恶的气息让令狐过不由提高了警惕,他带着汤若望敏锐看着四周,手紧紧握着剑柄,一步一步朝着信王府走去。
一阵狂风像猛虎下山似的萧杀而来,尘土飞扬。枯枝沙沙作响,像是在哭泣。昏暗笼罩着大地,看不到落日和天空。鸟儿躲藏在屋檐下,惧怕地发出叽叽的哀鸣。令狐过和汤若望不由站在个茶档里,用手遮着脸,等待风停下来再走。
若影若现中,只见一人站在风沙中。
风势慢慢缓和下来,只见前面那人戴紫阳纶巾,身穿太极八卦衣,身材不高,细眼疏眉,但天庭饱满,面色红润,尤其眉中一痣,让人颇感精神抖擞。
“原来是武当的迎潮道人。”令狐过心想来者不善。迎潮是武当剑法最高的弟子,只是其凡缘未了,喜好滚滚红尘,因此不守清规,离开了武当山。这些年来,在江湖留有风流道人之名。
“令狐公子,相见不如偶遇,不如就在这茶档叙旧一番。”不等令狐过答应,迎潮已经走入档口,提起两个茶杯,斟满之后,举起一个杯子自酌,另一个则挥手扬向令狐过。
就在茶杯旋转而来的时候,令狐过竖起食指,正好顶着杯底,然而一弹而起,杯子到了半空,茶水如同小瀑布般落下,一滴不剩流进口里。
“道人盛情,令狐过心领了,只是今有要事在身,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令狐过正要告辞,却被道人拦着。
“来日未必方长,后会也许无期。令狐公子,今夜迎潮已在京师的潇湘馆设宴款待,顺便和你秉烛夜谈。”
“潇湘馆?那可是位于东内城,京师最有盛名的青楼,销魂美女,堪称天上人间。且潇湘馆用的是柳泉居的酒,清香甘甜。”令狐过笑说。
“令狐公子果然风流倜傥,那今夜就一起风花雪月。”迎潮面露桃光,拍了下手,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自街角转出,无人驾驶,却能疾驰而来。车未到,就能闻到股销魂蚀骨的脂粉味。马车就停在令狐公子和道人的中间,拨开车帘,但见紫铜钩下,虾须帘侧,红粉翠袖,两个美人娇娆妩媚,使得浪子不由眉角带春笑说:“花想仪容柳想腰,融融曳曳一团娇。绮罗丛里最妖娆,歌罢碧天零影乱。舞时红袖雪花飘,几回相见为魂销。”
“只是在下有急事要办,过了明天再考虑帐暖芙蓉渡春宵的事吧。”令狐公子心想着,“道人生性风流,但未闻卷入朝野纷争,而且和我几无来往,今日唐突出现,又反常邀我一起过春宵,看来是受人之托,让他今晚缠着我,使我不好插手夜晚和凌晨之事。只是这幕后主使者会是谁呢?东厂?女真?”
道长收起了笑容:“那迎潮只好无礼了!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留下公子!”
令狐过说:“若是道人赢了,且不说留下我的人,就算留下我的命,在下也绝不反悔。”
“好!”话音刚落,一道剑光从道服里飞出。乌云之下,疾风又起,迎潮连人带剑飞射令狐过。
这一剑并没有任何花假招式,不求好看,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伤对方。
就在迎潮的剑距离令狐过两寸左右,令狐过把剑横在胸口一挡。只听砰的一声,令狐过的剑以力借力,精确无异地将迎潮的剑弹开。迎潮连人带剑凌空一个跟斗倒翻而回,正好落在马车顶上,第二剑蓄势待发。
武当剑法就在剑锋来临的时候,令狐过冷然看到,迎潮的剑长约两尺,剑身以玄铁而铸,薄利的剑刃透着淡淡的寒光,刃如秋霜,锋利无比。令狐过心想:“前人有云,武当剑法堪称剑中之登峰造极,堪称‘翻天兮惊飞鸟,滚地兮不沾尘,一击之间,恍若轻风不见剑,万变之中,但见剑光不见人’。迎潮这剑,果是人剑合一。”
迎潮的第二剑比第一剑更狠、更快、更准。剑光一闪,剑锋就已来到了令狐过的咽喉。迎潮暗自掂量,“这一剑,令狐过难以避开,不死也会受伤。”
然而迎潮料不到的是,令狐过的人在电光火石间已换了一个位置。如果说迎潮的剑如飞箭般的迅速,那令狐过的身影则是来去如电,瞬息千里。
令狐过想:“武当剑法高妙,据闻最上乘的剑法又份三层。第一层是即手中握剑,人剑合一。第二层,则是以气御剑,飞剑杀人。迎潮的第一剑就是人剑合一,他却想不到我的剑法是无招胜有招,后发制人,而弹开了他的剑。第二剑,以气御剑杀来,然而我练得驭气飞行之术,绝非一般轻功可以比拟,故能知道当时当地的灵气性质,从而发出与之性质相同的外气,使得身体腾空悬浮,即踏雪无痕也。”
迎潮见第二剑落空,吃了一惊,看那令狐过飞越时全身不动驭气,两足踏空行走如履平地,神态潇洒似凌虚而行,内心的硬气顿时消沉了下。武当第二剑本是志在必得,用的是有去无回之势,想不到如同一脚踏空似的让人失落。
令狐过想:“武当剑,剑无成法,因敌变幻,虚实互用,端倪莫测。上乘剑法的第三层则是化剑成气,仙剑神光。武当神话传说中,张三丰以一把神剑,威震三界,以金气化剑,势不可挡,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世人称之为武当一剑。据闻迎潮是武当弟子中最聪颖的弟子,今日他如此胸有成竹,莫非他已经练成了最高深的武当一剑?”
令狐过只见前面舞起了片片疾风,银光乍起,翻飞翱翔,雷霆电驰,招式有进无退。就到令狐过的前面,骤然变成无数剑光像是从天而降,对着令狐过所在的方向刺击。方圆数十丈范围内的空间陡然凝固起来,毁灭的气息笼罩四方,杀气几乎要把天穹屏蔽。
“果然是武当一剑!剑之所向,当者披靡!大道真武,亦真亦幻!”只是令狐公子的鼻子一嗅,竟然在迎潮的剑气中闻得股香气,原来马车上那两个女子的气息已然融进了剑气里。在这生死边缘,公子嘴角一笑,他果断出手,顿时风起雾涌,风声呜咽。反击的一剑,磅礴沛然,势如破竹。但见一分凄厉轻盈的流星划破天穹,剑光宛若游龙在云层之中闪耀,顿时剑花翻飞,惊天而现,竟是盘缠而上,瞬时牵制住对手的狠厉杀招。
胜负已分迎潮的剑已被挡开!令狐过剑锋握转,反手三剑,立时刺在道人的剑上!几乎同一时间,迎潮道人顿觉腰后一凉,肩头一痛,原来令狐过竟然穿跃于道人的四周,连连又刺了三剑。迎潮道人的剑断为两份,他连退三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随后整个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令狐过的每一剑都没有落空,且妙到巅毫。
旁边的汤若望看得口瞪目呆,“这不是科学?”
“这是神功!”令狐过得意答汤若望,然后提着剑缓缓走向迎潮,“道长,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是谁主使你不让我插手京师的天变?”
迎潮看了眼马车上的美人,叹了口气,闭目不语,车上的美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令狐公子,手下留情。”只见一僧人赶到,原来正是二人的好友,少林照辉大师。
“宁远一别,大师近来安好?”令狐过收起了剑笑问。
大师神气和祥说:“托公子的福,贫僧这副骨头还撑得动。”随后转身对着迎潮说:“迎潮,你我自幼相识,而今看你误入歧途,一错再错,实在痛心。念在我少林和你武当颇有渊源的份上,今日贫僧就向令狐公子求个情,放你一马。”
迎潮好是悲愤,不断哀吼:“我这可是武当的绝顶剑法,武当一剑,天下无敌!为何今日会落败?”
大师对着迎潮摇头说道:“道人,你并非败于令狐公子,而是败于自己。武当视剑为光明与正义的承载。学剑以坚定道心,斩断心魔,不为战胜别人,而是修炼自己,提升自我,完善自我,超越自我,凝浩然正气,坦荡不屈于世。只是道长,你的剑气中杂着女人香,加上心怀歹念,反而削了功力,所以才有此一败。”
令狐过道:“道长的剑法缺的就是正气。武当真人,缺了正气,自然气短,武功再高也难以取胜,这就是邪不能胜正之理。”
照辉大师说:“江湖者,人心险恶也。男子如此,女子亦然。酒香可闻,亦可喝,花香却是可闻不可乱吃,江湖的花更不能乱采。迎潮离开武当后,浪荡江湖,收了些不肖弟子,更是过着花红柳绿的生活。前些日子,道人到了京师,流连忘返于京师的潇湘馆,迷上了馆里的一号花魁班蕙萍,至于马车上那两个女人就是二号和三号花魁,估计是用来迷惑令狐公子。”
令狐公子走到道长的身边,果然闻到酒味,确是潇湘馆采自柳泉居的酒,只是更为浓郁刚烈。再看道长的口舌既黄又干,一时好奇把了下他的脉,只觉脉象混乱却无性命之忧,犹如数条江河汇集但无崩溃之势,原来酒里竟混了些春药。这一刻的令狐过十分无奈,“大战时期,道长还做着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的梦。我令狐过自问风流,但亦知轻重,岂能为这两个青楼女子所惑?”
道长怒道:“蕙萍虽是风尘女子,但对我一片真心。”
照辉大师叹道: “真是自古多情空余恨。班蕙萍自许有心人,但安的是好心还是歹心,迎潮作为当事人的确难以分辨,然而旁观者清。我昨晚到京师,正好看到迎潮去潇湘馆,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暗中跟随。果然不出所料,听到班蕙萍对道人说,老父母曾得一恩人所救,一直想找机会报恩却不能要领。前些时候,恩人知道迎潮和令狐公子相识,于是托她让道长请公子来潇湘馆聚一晚,就一晚。原因就是不想让公子卷入京师纷争。若能成事,这恩人就会帮班蕙萍赎身从良,让她和迎潮双宿双飞。道长一时糊涂,竟然来找令狐公子。”
令狐过问:“大师这么说,想来知道班蕙萍背后的主使人吧?”
大师道:“就在道长来找令狐公子的时候,我看到个蒙面人到了潇湘馆交代了班蕙萍一番,给了些金子,然后飞跃而走。贫僧跟着这蒙面人来到这里附近,看到道长拦着公子,担心他对令狐公子不利,就这一转眼的功夫,竟然看不到那神秘蒙面人的踪影。”
突然间马车上那两位女子惨叫一声,从车上倒地。令狐过和大师跑到二女身边,只见身上扎着飞镖而死。再看四周已无任何踪影,看来那杀手轻功甚是了得,趁大师和令狐过不备,在远处以飞镖杀人,然后迅速逃离。
令狐过拔出个飞镖,只见镖上尾部带有弯钩,看来是在指间旋转着飞出,“好一个蝴蝶镖!”
大师正色说道:“莫非是那神秘蒙面人所为?令狐公子,看来你一路都被人跟踪。”
令狐过心想:“我和蛇灵在皇城决斗,二人从半空掉落,皆找不到对方的踪迹,至于东厂锦衣卫还有女真余党一时半刻都不会追踪到我,还会有谁能这么快盯得上我呢?决斗后,我见过的人就只有信王、徐光启和现在的汤若望。”
令狐过正百思不解之时,听到大师对着道长说:“迎潮,今日你败于令狐公子之手,估计那背后主使人已经将班蕙萍杀害了。”
道长闻此泪崩,“蕙萍不会死的!若是她有不测,也是你们刻意害我,杀我红颜。”说罢,披头散发,痴狂而去。
大师和令狐过看到道长如此执迷不悟,唯有摇头。
令狐过问:“大师为何这么凑巧来到京师?”
大师素来光明磊落,且和令狐过、袁崇焕都交好,于是将受袁崇焕托付前往女真议和之事说来。
“如果大明和建州真能和平共处,确是天下苍生之福。”令狐过道。
“话虽如此,但议和之路困难重重。大明朝上上下下都视建州为叛逆一省,食古不化的卫道之士、包藏祸心的奸臣小人,怎会接受议和?说不定和书还没到皇上那里,就被弹颏下了。皇太极虽说议和,但他对中原的虎视眈眈怎会轻易打消?他身边的那些精兵悍将岂会甘心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而且皇太极也清楚,时间对他不利。若是议和成功,大明就能休养生息,假以时日必然国富民强,到时候建州的筹码就会越来越少,只能完全臣服于大明。袁大帅担心皇太极会铤而走险,让女真间谍和贼人扰乱京师,然后趁机突袭,从而逼迫大明签下对他有利的城下之盟。所以袁大帅请我见完皇太极后,就直接赶回京师去告诉孙阁老提高京城的守备。只是贫僧看到的京师,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师的脸色甚是忧心,“若兵戈再起,那苦的必然是京师的百姓,天下的百姓。”
大师再说:“京师这些天可是凶险万分。贫僧看这天象,估计会有天灾。魏忠贤、女真间谍等势力都意图趁火打劫打劫,图谋不轨。袁大帅已经接到密令,星夜兼程回京勤王,估计明天上午到达京师一带。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大明的百姓能够避过一劫。”
令狐过点头称是,“京师一带驻有十万京营兵,听命于魏忠贤,但这些虾兵蟹将绝非袁大哥的关宁兵对手。只要袁大哥能够及时赶来,必能粉粹魏忠贤和女真间谍的阴谋,从而拯救京师。”突然间,脑海冒出一个不祥的感觉,“除了魏忠贤和女真人,会不会还有更狠的角色想害袁大哥呢?袁大哥这次回京,会不会凶多吉少呢?袁大哥是大明的擎天柱,若是他倒下了,大明离灭亡就不远了。”
正担心着,却听到大师问,“令狐公子要去哪里?”
令狐过也不隐瞒,将带汤若望往信王府之事说来。大师听后神色凝重说:“令狐公子,贫僧隐隐觉得,你面对着不是一个漩涡,而是重重漩涡,一套连一套,公子好自为之,不可尽信人啊。”
令狐过内心更为沉重,大师的所言他何曾没有考虑过?这些天京师的腥风血雨使得他隐隐感觉,除了魏忠贤的东厂以及蛇灵为首的女真间谍,背后似乎还有一股更为狡诈、阴狠的势力。
“如果是东厂或者女真间谍指使迎潮来为难我,那就不会请我去潇湘馆风流一夜,而是直接命迎潮杀了我,看来这幕后操纵者只是让迎潮拖着我。莫非想等天变之后,再利用我为他办事?”令狐过想。
照辉大师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朝廷。只要是人,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都会有纷争。在这浑浊的世道,每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令狐冲告辞谢道:“这京师的水真是深,且不是一般的深。”
不知为何,当令狐过带着汤若望走向信王府的时候,他眼前的信王府是那么的黑暗,且带着些煞气。只是这一刻,如果不找信王,还有谁救得了京师的百姓?不管前路是明是暗,也只能走下去。
炭火炉上的茶壶还冒着烟,小蕊和小奕睁开了眼睛,像是从梦境中归来。虽说两人只是坐了个多时辰,却像恍如隔世。舒了口气,惊觉气血畅通,头脑安闲,心神稳静。
“丫头们,你们再运功看看。”银剑夫人道。
二人深深呼吸,只觉气沉丹田,不滞不散,不迟不断,换势有如行云流水,站起来迈步如同翩若惊鸿,其妙无穷。小蕊看到横梁有一灰尘掉下,看是会落到夫人的头上,知道夫人追求一尘不染,于是跳起来拨开灰尘,只觉整个人窜上纵下有如飞菩落叶,御风而行。小奕本是劳累,想向夫人致谢,抬起脚却觉步履轻疾,不扬微尘,功力已然完全恢复。
银剑夫人道:“蕊儿、小奕,我跟你们说了明日京师天变之事,让你们不要去那边,但以你们的个性,一定会去闯荡。既然劝止不了你,那就帮你们回复功力。你们刚才喝的茶,不是简单的茉莉花瓣和玉泉山水,而是加入了我的药丸。这些药丸用的都是珍异药材,配以天山雪莲、长白山灵芝以及千年人参调制而成,让人补神健体,延年益寿,所以你们的功力已然恢复了。”
“蕊儿,若是遇到蛇灵。。。”夫人正想吩咐什么,却欲言又止,一时间看似惆怅犹豫,沉默片刻才说:“你们好自为之吧。”
看到银剑夫人的脸色,小蕊内心更是好奇,“师父为何主动提到蛇灵呢?莫非她们二人真有渊源?”
“明日辰时,京师必然爆发前所未有的天崩地裂,是福是祸,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看着跪谢在地的小蕊和小奕,银剑夫人一阵心酸。
(时间截止:五月初四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