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突中学习，而不要在冲突中受伤

在办学过程中，难免遭遇形形色色的家校冲突。亲历的，听闻的，有好结果的，一拍两散的，都有，常常滋生一些感慨。

故事经常是这样的——

1．家长捕捉到一些信息，可能是孩子的一些话、考试成绩，或老师的某种言论，甚至其他家长的传言。

2．家长去向老师讨个说法。在家长的眼里，形成了一个有人格问题的老师蓄意伤害学生的故事。

3．老师很委屈，因为他不明白，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谁懂得我的辛苦，怎么我就忽然被妖魔化了？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4．当双方遭遇，就成了一个关于谁对谁错的争辩过程或博弈过程。结果是两败俱伤，你死我活。

作为校长，你怎么看？

1

对我来讲，无论任何一方，处理这样的事情，一定要问自己三个问题，或者说，从三个方面思考——

1．事实究竟是什么？如何解释这个事实？（解释本身也是事实的一部分，因为并不存在纯粹的事实）

2．对方的作法或反应，究竟是人格问题，还是能力问题？（对方是坏呢，还是不成熟？）

3．我做出怎样的反应，才能让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利益最大化，往往是与对方相互协调的过程。）

道理似乎都对，但根本做不到。

许多人根本意识不到还有另外的事实，另外的解释，他们觉得——

1．我就是一个受害者！

2．对方就是那个给我造成伤害的坏人。

3．所以我必须发动攻击。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导致我们一切过激反应有一个根本原因——

不安全感

不安全感投射在自己身上，叫焦虑；用于对方，则是攻击。

在对抗中，家长和老师都没有安全感。因此，大家都更关注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事实，都倾向于认为是对方导致了不好的结果，当然也都倾向于采用攻守的姿态，而非开放、澄清、和解和共同面对。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的老师，人格败坏，就是想要迫害你家孩子，但世界上多的是不成熟的老师；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的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来，成心要跟老师过不去，他们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作为校长，你怎么做？

2

理解并尊重所有人的感受；

尽全力帮助所有人；

尊重所有人的自主选择。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不然要监狱干嘛？（监狱里也不都是坏人）何况，还有天生杀人狂，各种变态，等等。但在我的因缘世界中，无论是老师、家长、学生还是合作者，我确实没有发现所谓的坏人。我看到的，都只是立场、诉求、性格各异的正常人。不但如此，因为南明教育的理想气质，这个因缘世界中的人，整体的道德水平，我认为是高于平均值的。

我知道，生活中的许多悲剧，都不是敌我冲突，而是好人与好人之间因为误解而发生的悲剧（这似乎更符合希腊悲剧的模型）。

所以，你要问我怎么办。我的答案是——

当对方向我求助（包括请我仲裁）时，我竭尽所能。

当对方不向我求助时，我袖手旁观。

当冲突越过游戏规则的底线时，我合法介入。

有的家长在处理家校关系时，习惯采取对抗的姿态，包括以转学相要挟。你是私立学校，不就是要生源吗？

我对招生办的指令是，要为退费或转学做好服务工作，同时告知家长，凡是转出去的，一律不允许转回来。今年，这一政策会继续强化。

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是这么思考问题的——

1．我们的小学部，虽然还存在许多正在解决的问题，但它是高端家庭最好的选择，因为我们的课程系统和师资，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可以被模仿，很难被超越。（这是我的看法，不代表事实）

2．家长提出转学，假如1成立的话，那么，真正的受害者是孩子，而不是学校。学校似乎是蒙受了所谓的“经济损失”，但一则这所学校是做教育的，不是做商业的，没那么在乎，二则立刻会有插班生补上空缺。

3．对学校及课程价值缺乏认识的家长，本身就不是我们的潜在服务对象。今天的“离婚”，避免了未来更多的纠纷。

4．学校出面与家长沟通，目的是为了孩子更好的发展，而不是基于学校利益考虑，这是我的核心原则。如果孩子换一所学校，确实比在本校更好，那我们把孩子留在本校，就违背了南明教育的初衷。

5．澄清而不挽留，就是尊重家长的感受和选择权。毕竟，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假设家长们都不选择你，你就应该承认失败，避免祸害更多的家庭。

6．因为理念是一回事，具体的老师和操作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学校存在的任何问题，都要及时解决，至少给出未来要调整的方案。

那么，我为什么这么做？

3

我没有恐惧，没有所谓的不安全感。

实际上，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能说没有恐惧呢？

真相是，我从来不会自己的利益得失而恐惧。我恐惧的，是怕自己的能力和努力配不上这份事业。在学校不成熟的情况下，孩子肯定要支付成本。因此，必须以加倍的努力，尽快让学校成熟起来。王小波说，人类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也因此这个原因，我不怕别人不信任我，恰恰相反，信任才是压力。“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需要你付出一生。

此其一。

我经常问自己的问题是，你确信你正在创造价值？你确信你能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环境？你不必去挽留任何人，老师或学生，你惟一要追问的是价值。一件东西丧失了价值，它就不值得为之努力，也会让你产生内在的道德危机。

然而，我深信南明教育的价值，深信全人之美课程系统，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课程系统（我甚至骄傲到没有用“之一”）。我知道今天的问题在于，我们没有让这个课程系统的能量充分发挥出来。我们活着，不是为应试教育添砖加瓦来了，而是创造一种更高的可能，将高素养与高成绩结合起来。这需要时间，忍受时间是很痛苦的，但是有希望在，忍受也就变得可能。

此其二。

把这两点结合起来，就是一个人，一所学校，立于世间，不能总是忽悠别人。市场的成功是商业的成功，教育的成功是另一回事。你不必有不安全感，你要做的，只是不断地让自己充满价值，让自己被他人，被这个时代所需要，而不是被淘汰。一旦有一天，你不再被需要了，那么，就退出跑道，成为一个欣赏者，又何必在意？

一个人最大的骄傲就在于，我不必去指责别人，对抗别人。我的力量就在于，仅仅我不在场，你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我们离这一天还有很远的路，不必恐惧，更不必充满敌意。努力地修炼自己，让自己成为高价值的人，才是正道。无论对一所学校，还是一个人来说。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冲突都是学习资源。

珍惜它，感激它，利用它，让自己成长。

2019年7月17日星期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