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迷途羔羊
【故事】迷途羔羊
托福成绩出来，我还是没考好。
正犹豫是否向女朋友报忧时，女朋友已先行打来。
我们分手吧。
不让我有任何回转的余地，说完她就挂机。
在不久的将来，女朋友将独自踏上出国留学的旅程。
她会在国外高等学府继续深造，会在全然不同国内的环境中蜕变。
她会在国外找到一份理想的职业，甚至会找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席位。
她会经历数位外国友人或留学生，会嫁给一位优质的外国朋友，生一个高智商的混血宝宝。
她从此在国外落地生根，将我彻底忘记，将我远远抛离，将我扔进记忆深处，或许临死之前回光返照的刹那会闪现一下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人。
我心慌意乱，打碎了咖啡馆的杯碟。
店长射来猎兽般的锐目。
连日来生意冷淡，他正愁着没有人给他开刀。
在同事和顾客面前，老板大摆架子，呵斥我，当场炒我鱿鱼，杀鸡儆猴，竖立起高质素门店的牌坊。
被骂不要紧，可连工资拿去赔偿。
毕业前最后一份兼职，就这样结束了。
我的人生不该如此平凡，但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能让我不平凡。
大家都说，我想入非非，妄想一步登天，却又光说不做。
我常说，只是尚未找到值得为之之事。
只要找到，我愿意投入。
大家都说，我狡辩，都说，如果我这么想，那么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事实上，我也觉得自己在狡辩，但也实在没办法，只好继续自欺欺人。
不过，在跟女朋友一起的日子里，我自认为还是颇有冲劲的。
我成绩一般，连临时抱佛脚都懒得为之，考试只求及格，但其实经常不及格。
然而，自从跟她在一起，我有了学习的动力，愿意为她好好学习，甚至学好英语，去考托福。
我找到第一件值得为之之事，就是为了她学习。
不过，随着我对她的热情日渐弛缓，我的决心与动力也跟着下降。
值得为之的，又变得不值了。
我何必浪费心力。
她给了我两次机会，我仍然考不到理想的托福成绩。
或许，我早就无心应考，只为应付她。
考不过就考不过，没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分手。
虽然接到分手电话的时候，确实心有不甘，手忙脚乱，打碎了咖啡馆的杯碟。
受到刺激，也是人之常情。
我的人生不该如此平凡，但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事，能让我不平凡。
大四学生，失恋、失业，更面临无法毕业。
由于我懒惰又平庸，爸妈对弟弟的宠爱远比我多。
毕业将至，兄弟们各有各忙，也不再聚会，把酒言欢的日子一去不返，一聚起来，就讨论薪资讨论就业单位，如同我的女朋友一样，他们的成绩和见识都将我远远抛离。
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人关心我。
我已跌入低谷，还妄想不平凡，真是痴人说梦。
手机响起。
来电号码不曾记录。
陌生电话，多是推销，或者诈骗。
我接通。
请问是陈小健先生吗？
一把轻柔的女声。
我说是。
陈先生你好，你认识一个叫钱大海的人吗？
我说我不认识。
他涉嫌一个商业诈骗的案子，已经被警方控制了。经过调查发现，你也有诈骗嫌疑，涉案金额多达两万元，可能要负刑事责任。
女人说。
啊，不是吧？
我着急起来。
女人说了一个身份证号码，叫我核对。
我说，那确实是我的身份证。
我反复解释自己毫不知情。
那可能有人冒用了你的身份证号码。
女人说。
我不知所措地问她该怎么办。
我们已经报警，警察正在找你。如果你想洗脱嫌疑，我等下给你一个公安局的号码，打过去。记住，你一定要按警察所说的来做哦。记住了吗？你洗脱不了，判了刑，会有案底，你这辈子就完了。
女人安慰我，谆谆告诫我，非常关心我。
我按她的号码打过去，去电显示，是本地的公安局。
出现一把浑厚的中年男声，然后报上编号。
我说有人冒用我的身份证，我成了诈骗分子，该怎么办。
我非常着急。
陈先生，我们了解情况。你现在很危险，冒用你身份证的人正在去找你。
中年警察不慌不忙地说。
叔叔，那我该怎么办？
我求救，惊骇。
别急，一时不会有事。对了，我要告诉你，你的银行卡过一会儿就要被冻结了，而你母亲的一张银行卡也正在被我们调查。你是不是有一张，你母亲给的银行卡？
中年警察问。
他居然知道，那是我刚上大学时，母亲给我备用的，里面有不少备用金。
我说是。
那就是你母亲被调查的卡了。那你现在，赶紧把你母亲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你的钱就不会丢了。
我赶去学校的ATM机，把母亲卡里的五千多元全部取现。
按照约定的时间，中年警察的电话如期致电。
你拿着现金，也不安全，万一你被人发现，还不给人抢去？
中年警察警示我。
这样吧，我有个私人的银行账户，如果，你信得过叔叔，就把钱先转到里面，事后我再打回给你。
我沉默片刻。
喂？喂？听到吗？
中年警察喊了我几声。
呃，叔叔，我想应该没事吧，不用麻烦您。
等了好一会儿，我才说。
现在情况很严重，你知道吗？你身份证被别人冒用，现在成了嫌疑犯，你知道吗？我知道你的受害者，但你得配合啊。如果你出事了，以为就你一个人的事吗？你不想想你爸？想想你妈？我放下手上所有事情，为你的事操心，就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中年警察苦口婆心。
叔叔，你一定要把钱还给我，我妈会担心的。
我急急忙忙地插嘴。
你放心，叔叔是警察，怎么会坑你钱？编号记住了吗？我再说一遍。
中年警察又给我报了一次编号，说得非常快，没等我是否记得住，继续说下去。
记好了吗，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我，有什么事，我跟你当面对质。
我把钱转到中年警察的私人账号后，根据他的指点，我去宾馆开房，躲起来。
不要跟外界联系，包括你爸你妈，也不要接任何电话，除了我。
中年警察还叫我加他的微信。
开房的宾馆，规模很小，我经常去，就在学校附近。
但想起上次去开房，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当然是跟女朋友。
前台认得我，以为我又与女朋友约会，笑眯眯地给了我常去的房间。
一进入房间，往事历历在目。
记得三个月前最后一次开房，也在这个房间。
那晚过后，女朋友说，要我托福考好了，才会再跟我来。
想不到，三个月后，她离我而去。
中年警察再次按时打来。
我接通，惊慌失措地问他接下来该怎样。
你说一句，妈妈，我被绑架了，绑匪要现金，给我打七万块。我们要撒个网，帮你收拾他们。
中年警察给我指引。
我照着办。
很好，这样，你不要挂电话，我这边也不挂，保持通话状态，我要去办点事。
中年警察说完，放下电话，然后传来跑步远离的声音。
突然，响起一阵敲声。
我吓了一跳，赶紧抄起手机，用被子盖着头，往话筒里面呼喊。
另一头，跑步声由远而近。
有人敲门。
我急忙说。
这么快，他们来了。
中年警察像是也吓到了，但很快就恢复冷静。
他们手里应该有枪，但你不用怕，赶快跑，躲起来。
我掀开被子，环视四周。
这里只有一条出路。
我说。
有窗吗？
中年警察问。
我从窗户爬出去。
所在位置是三楼，二楼有空调架，得以搁脚，但二楼到一楼之间只能用跳。
我跳下来，拉疼了脚跟，还好没别的伤。
我头也不回，向前跑，跑到一条小巷子里，打电话，打不通，改发微信语音。
我该怎么办？
我瞻前顾后，气喘吁吁。
过了挺久，中年警察才用语音回复，我神经早已绷紧。
我该怎么办？
孩子，别慌，你到处乱跑，我们现在没办法定位到你在哪啊，电话也打不通。这样，你找根铁棍或砖头，找到附近的ATM机，把机子砸了。ATM有报警系统，报警了，我们就能知道你在哪了。
中年警察发了三条语音。
我把头伸出巷子，寻到对面马路有ATM机，马路边上有垃圾桶。
我跑过去，抄起垃圾桶，扔向ATM机。
砸完一台，砸旁边那台，又砸第三台。
银行的保安冲出来。
我撒腿就跑，一边发语音。
这回，中年警察回复得很快。
孩子，都说了别慌，又跑什么？
不跑我就被抓了。
你怕保安抓你，还是怕他们抓你？你跑来跑去，根本定位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
这样吧，你去找个女的，亲她的嘴，摸她的胸。
中年警察这回真是莫名其妙了。
什么？
到时你被抓住，判你猥亵，比金融诈骗轻多了，我们有办法救你出来。
我不可能真的去猥亵女生，就直接跑去女生宿舍。
女朋友不接电话。
这时，在宿舍楼下，我见到她的室友，把她拦住，想请她帮忙。
室友叫我死心。
我说，我有她一些不可告人的照片，叫她必须见我，否则我公诸于众。
果然，女朋友下来见我了。
女朋友骂我，要把我照片删掉。
我说，请求她帮我一个忙，我就肯删掉。
听我描述完事情的经过，女朋友笑我傻，说我受骗上当，叫我最好报警。并且，这辈子都不会让我再碰她。
我给中年警察发语音。
我下不了手。
你任务失败了。
中年警察竟然说。
我不解其意，再发语音过去，发现我被拉黑了。
他把我拉黑了。
我跟女朋友说。
都说了是骗子，死心了吧。
女朋友笑着说，说完笑个不停。经过的女生都侧目。
死心了吧。
这句话，一语多义啊。
我冲过去，趁她猝不及防之际，抱着她，亲她的嘴。
我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竟见到我妈。
我妈一见我，不顾民警阻扰，又打又骂。
我早已习惯。
想来，我妈不该这么快就知道，我因猥亵前女友而被抓来。就算知道，也不知这么快赶到。
民警告诉我，我妈为何在。
原来，我妈接到一通电话，声称我被绑架了，要七万块，否则撕票。
她打电话给我，但我的手机一直占线，她只好跟学校联系，立马报警。
我所在的派出所，早就接到我妈跟学校的报警，也赶去过我住过的宾馆，但我当时已经爬窗离去。
本来以为线索要中断，然后接到有人砸ATM机的报警，更没想到，我猥亵前女友……
我低着头。
民警问我，在接到诈骗电话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一脸懵然，说我没想到是诈骗，当时很怕，对方说什么都照样做了。
开始我也半信半疑，但对方说出了我的身份证号码，说实话，我就开始相信了。
我浑浑噩噩地陈述事件，逻辑混乱不清。
接着，民警了解我最近的生活和学习情况。
我都如实回答，我失恋，托福考砸，又被炒鱿鱼，我的人生要完蛋了。
我哽咽着说。
民警找我妈和女朋友也查问了一番。
最后，警方认为，我精神状态极差，才导致误入歧途。
作为受害者，女朋友表示分手导致我行为异常，不打算追究。警方也当情侣闹别扭来看待，私人问题自己解决。
至于打砸ATM机，并无金钱损失，考虑我精神状态问题，表示会把我释放，但我毁坏公共财物，必须赔偿维修费用。
我妈处理手续时，我一直面向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人走近，是女朋友。
照片删了吧。
她压低声。
谢谢你不追究，也没把这事说出来。
照片记得删了啊。
她又说。
但我们有拍过吗？
我反问。
女朋友沉默了。
我没转身，估计她快被快气疯。
听到几把男声，跟我妈对话，跟我女朋友打招呼。
是兄弟们来找我了。
估计他们接到消息，都赶了过来。
民警说不要吵闹。
我背对他们，保持动作。
不久，又有人来。听他跟民警对话，知道是法制记者，想了解事情经过，更想采访我。
民警说要看我的意愿。
我仍然背对他们，保持动作。
我即将成为公众人物。
我妈来了，女朋友来了，兄弟们来了，记者也来了。
如果，有人能给我拍个视频，来个直播，发个微博，我的事件将传播得更快。
我的事件将在全媒体里流转，还可能成为热门话题。
公众看来，我失恋、托福又考砸了，又被炒鱿鱼，我的人生要完蛋，因为我的精神状态极差，才导致误入歧途。
有谁知道，当那女人说我有诈骗嫌疑的时候，我心想你才是诈骗，并心生一个绝妙的打算。
有谁知道，当我第一次向中年警察求救的时候，我刚吃完午饭，正紧张着远处大一新生的篮球比赛。
有谁知道，当中年警察叫我取现金，叫我打钱到他账户的时候，我还抽空品尝了最新出品的网红奶茶。
有谁知道，当我在宾馆等待中年警察吩咐的时候，我给当红的综艺节目逗得捧腹大笑，又被房间触动回忆，惦念起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一切。
有谁知道，我借着打砸ATM机，正是想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情绪。
有谁知道，我答应猥亵女生，其实是想趁机再见见女朋友。我一直不称“前女友”，就因为我仍然念念不忘。
有谁知道，当我被拉黑之后，本来已经不想再玩，但女朋友的笑声，让我生出强行亲吻的冲动。我不怕她甩了我，但她的笑声，让我愤怒，让我丢脸。她不让我碰，我偏要碰。
没错，我是故意的。
我向民警如实回答，我失恋，托福考砸，又被炒鱿鱼，我的人生要完蛋了。
我哽咽了。
我的哽咽却是真的，我确实不满现状，不甘心，不想再这样平凡。
唯一令我惊慌的，是宾馆的敲门声。
我吓一跳，也是真的。
但我怕吗？
也怕，但做人，赌嘛。
赌我能瞒天过海，赌我能博取世人的同情，赌我不用背上道德与法律的责任。
我背对着所有人，背影憔悴、失魂、苦闷。
但其实，我早就暗暗发笑。
我装疯卖傻，我赌我从此能被大家关心，我赌我这次能一举成名。
这事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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