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女
卖身女
（一）
名义上已经到了秋天，可夏季的燥热还没有完全散去。
学生们依旧穿着短袖，将校服拽在手里，额头上冒着热汗。教师休息室里仅仅安装了两个小型风扇，其中一个已经坏掉有一段时间，保卫处的人还没来解决。
“真是快热死了，休息室还没有教室凉快！保卫处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王戴刚找对地方站在门口便听到一位老师的抱怨声，心中一紧——今天可是任职的第一天呀！
王戴和几乎所有的老师一样，从业时都是心怀壮志，想着如何培养自己的学生，并且成为学生爱戴的好老师。一想到这里王戴就兴奋地笑得合不拢嘴，他终究是一个职场新人。当然，教师行业也是职场，因为“教师”是一种职业。
“待会儿她就会来找你了，你好好和她谈谈。”王戴刚坐在办公桌上不久，刚刚碰过面的教导主任又进来了。
“好的。”
“王老师不用紧张，做了班主任，这样的事情以后还要做很多呢！”
“好的。”
“那我先去忙了。”
“等一下……”教导主任刚要移步出去，却被王戴喊住了，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被这样一问，王戴反而犹豫了，难道要问教导主任应该用何种口吻来和学生谈话吗？应该温和一点还是严格一点？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不能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能、没主见的人，便回了句，“没什么，谢谢主任。”主任没再多说，嘴角笑了笑便出去了。
王戴的第一战终于还是要来临了！
安林洁乘着上课期间在厕所化好了妆，她知道今天要来见新班主任便特意偷偷拿了她妈妈林蓉的口红，口红底部写着“姨妈”两个字，她扑哧一笑，看来拿对了！
（二）
“你好，请坐！”经过十几分钟的心里斗争，王戴决定做学生的朋友，而不是做凌驾于学生至上的老师，那本就不是他做得来的事情，他本性内向腼腆却又有些小心眼，万一和学生发生冲突可就不好解决了，他不是那种油腔滑调可以说得学生和家长团团转的人。他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你好啊。”
真不愧是班里的不良分子，小小年纪便浓妆艳抹。王戴心想。
“我姓王，以后我就是你们班的班主任了。”
“王什么？”
“啊？”
“你只说了姓，没说名啊！”
“王戴，‘爱戴’的‘戴’。”
“你多少岁了？”
“二十……四岁。”到底我是老师还是她是老师？王戴有些不满。但是作为老师不可以小心眼的！于是他又有力地按压住了心中那团怒意。
“我叫安林洁，今年十六岁。”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她有些自信得过了头，完全不把王戴当老师。
“我们谈谈吧。”
突然安林洁大笑起来，那两排黝黑的牙齿暴露无遗，这为她原本就不是很俊俏的脸蛋减分不少。“王戴你真搞笑，我们现在不是在谈吗？”
安林洁的笑声足以引起所以在座老师的不适，他们同时投过来厌恶的目光，那目光让王戴害怕，他可不想在任职第一天就给同事们留下差劲的印象。他觉得和这样一个不尊重别人、不懂礼貌、可以直呼老师姓名的学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谈话。
“我觉得我们需要出去谈谈！”
“随便。”
“那你先去厕所。”
“干吗？”
“把你的脸擦干净！”
安林洁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才明白王戴不满的是她化妆。
她俯下身来，短袖的大圆领在地下引力的作用下垂下，粉红色小内衣一览无遗。“怎么？男人不都喜欢女人化妆吗？你不喜欢吗？”说着话，她正在逐渐朝王戴靠近，她的脸马上要贴近王戴的耳了……“好了！”王戴被吓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脸红了一圈，额头冒着冷汗。
（三）
他们来了学校附近的冷饮店，王戴并不打算长聊，他计划今天了解一下大致情况，具体的以后再说。从办公室的那一幕他便明白，这个学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或者说他需要回去再做一下策略，他不是那种随机应变的人，这也是他选择做教师的原因之一，做教师总会少一些勾心斗角之类的复杂心理战术。
“你喝什么？”
“你喝什么我喝什么。”安林洁扭动着屁股，王戴这才注意到她已经将短袖塞进了牛仔裤里，顿时变得成熟不少，倒也不失妩媚。但是这不是他该想的，便一股脑跑去点餐。
“好了，开始谈吧。”
“我是第一个吗？”安林洁一点叼着习惯和果汁，一边问道。
“什么？”
“第一个叫来谈话的人。”
“这个你不用知道。”
“应该是吧，谈话都是按照名次来的，一般只有最后一名才有资格进行第一次谈话。”
“‘有资格’？”
“对了！”安林洁恍然大悟般，“我赢了！”
“‘赢了’？赢什么了？”
“打赌赢了，我和其他四个女生打赌谁要是得最后一名，其他四人在开学第一天要穿超短裙！”
“什么？为什么要打这样的赌？”
“你们男人有福喽！”安林洁说着又大笑起来，她胜利了！在打赌这样的事情上她运气一般都不差，至于在其他事情上，运气差得一塌糊涂，比如投胎之内的。
“马上升高三，你有什么准备吗？”王戴急切地切入正题，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搞定眼前这个难缠的学生！
“准备？需要准备什么？”
无语！王戴心想。“这样问吧，你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不知道。”
“靠父母吗？”
“嗯？”
“如果不知道做什么，那要如何养活自己？到头来还是要靠父母！”
“你说得还真对，我确实要靠我妈！”
“你有手有脚，却要靠到时候需要依靠你的母亲？”
“她帮我介绍生意而已，很简单，只需要一通电话而已。她给她的姐妹就是这样做的，我见过，一通电话就搞定了。”
“‘介绍生意’？”
“对，就是‘介绍生意’！”安林洁斩钉截铁地说道。王戴此刻却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安林洁思考片刻，终于找到了那个形容起来比较高尚的词语。“性服务者！”
“什么？”王戴猛地站起来，不，是跳起来，因此他还打翻了水杯。
“没事吧？”热咖啡撒到王戴的大腿处，一阵滚烫的剧痛感向他袭来，但是前一秒安林洁所说出口的回答更加令他震惊，他怀疑此次谈话的真实性！一个十六岁的学生，居然在自己的老师面前说出以后的职业目标是“性工作者”。简直太离谱了！
安林洁连忙起身抽纸，递给王戴，不以为然地说，“吓到你了？”又开始叼气吸管，果汁已经被她喝掉半杯。
王戴望了望四周，还好客人不是很多，因此没有吸引来令人回味的目光。但是依旧有离他们不远处的情侣看过来，王戴怀疑他们有没有听到自己和安林洁的谈话，现在的他看不起可不像一个老师，倒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尾随者——狼狈极了！
“你不去那种地方吗？”
“……”
见王戴不语，安林洁将身子伸到他面前，正好是头顶那盏灯的正下方——一双清澈的眼睛，充满笑意地望着王戴，轻声说，“你要是去，我可以给你地址！”
“胡扯！”
说完王戴拽起公文包，拉着安林洁朝外走，仿佛要将她从深渊里解救出来。
（四）
他们站在四下无人的街头，红色夕阳映照着死亡的气息。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吗？”王戴焦急地皱着眉，安林洁却在那里偷笑——一个难以捉摸的女生。
“自然而然就有了。那个真的是来钱快！”
“人不是要为钱活着的！”
“你看。”王戴顺着安林洁的目光望过去，一位清洁工。
“她五十多岁了，一个人住。有儿子，一年见不了几面，见面也从不给生活费。”
“所以她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所以去年他老公因为没钱治病去世。”
王戴惊讶地看向安林洁，无言以对。半晌，“但是这不是你自甘堕落的原因！挣钱的方式有很多！不是只有这一种！”
“你太年轻了。”
“我今年二十四，你十六！”
“一个人的成熟程度不是用年龄来定的，年轻人！”安林洁拍了拍王戴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已经死了，我妈……就是你现在心里想的那样。再说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
“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的东西？”安林洁思考一会儿后回答说，“化妆品。”
“几岁开始用它们的？”
“很早了。偶尔妈妈出去，自己就会偷偷用。后来被妈妈发现，打了一顿，再后来她主动让我用了。”
“她打你？”
“嗯。不过已经习惯了。”
“……”
“想听实话吗？”
“当然。”什么样的实话？王戴疑惑。
“你不适合当老师。”
“啊？什么？”
“以前那些老师找我谈话，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道堆废话。但是到了你这里，却一句话也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已。其实我和他们一样……”
“一样会讲道理？”
“对。”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什么？”
“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不要胡说，这种玩笑开不得。”
“这有什么？谁规定学生不能喜欢老师的？”
“谁也没有规定，但是就是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是和你父母一样的人！”
“这么说我爸爸对我妈妈来说也是父母般的人？”
“什么意思？”
“现在的我妈是我爸以前的学生。我爸是高中老师，和你一样。他的第一个女人，就是生下我的人，还没有死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我想想啊。”安林洁数起手指来，“对了，在我八岁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啊。”
“那你的亲生母亲……”
“她好像也有男人。这是我妈告诉我的。反正我几乎不见她。”
“她……对了就是你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
“什么时候？和我爸认识以前就在做了。”
“她告诉你的？”
“对。和我爸在一起之后她也没闲着，偶尔还会带回家里来。”她好像是在讲一部精彩的电影，完全没有当事人的感情牵连，平静而理智得让人害怕。“那次被我撞见了，我爸不在家，我们学校又临时放假。她没穿衣服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见到我站在门口时吓了一跳，恐吓我，让我保密，其实我不会告诉我爸的，要是告诉我爸，他们可能会吵架、或者离婚，这样的话我可能又要搬家、适应新的妈妈。这样一想，的确很麻烦。”
“难以想象。”为什么对我这个还很陌生的人和盘托出呢？
“是吗？不过现在她不怎么接客了。”
“因为人老了？……”
“这只是其中之一。她身体不好，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做这类工作的人得病的可不少，而且尽是多种病同时发作，都是不好治的病。大概是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那你还要走她的老路？”
“哈哈哈哈……你真幼稚！你觉得我还没做吗？”
王戴被当头一棒，他惊呆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位眼睛透露着清澈和灵动的女孩，他实在想象不到她卖弄风骚的场景，像她这样清纯的脸蛋，一定需要用很重的浓妆来遮盖她的无知……又或者，她卖弄的就是这样的清纯？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看到王戴惊呆的神情，安林洁又开口了，“应该不难猜吧？年轻人？”
“太可怕了！”
“不过也是，你也只是从学校里刚出来，看你模样就是一副乖学生的样子。不了解这个世界也是情理之中。”此刻她足够二十六岁甚至三十六岁！
“你太自负了。”
“是你太自信了。太想当圣人来感化别人。可是一旦‘别人’触及你的利益，你躲着她还来不及。等到她落得苦雨凄风的下场，那颗圣母心又会泛滥，这时候旁人便会夸赞你说，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人啊！”
“你没有触及我的利益。”
“是吗？万一哪一天你成了我的男朋友，那你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大家都会像说我父亲那样说你。那时候你也会像我父亲对待我母亲一样对待我——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摧残。”她又一次来到他的耳边，“或许我也会出轨，也会在某一个乘着你酩酊大醉的深夜，在你身上泼上汽油，然后打开打火机——轰——一切就都完了！”
王戴听得胆战心惊，越发害怕眼前这个可怕的、如同恶魔般的女生！
“不要开玩笑！”
“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起！”
“不可能的！”
“难道你是嫌弃我的职业？”
“不是！”
“那是为什么？”安林洁一步一步紧逼着王戴，面前便是川流不息的主车道。
车来了！
鸣笛声狂吼着！
然而她还是没有停下来！
“安林洁你疯了？”
“对！我喜欢你喜欢到疯了！”
鸣笛声真吵！安林洁心想。这个世界真吵。
她推了王戴一把，紧接着自己也倒了下去，一辆大卡车正好飞驰着，好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