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元章的面目(终)——羽化
(接前文)
七 羽化
米芾究竟是怎样的人?萧散、有洁癖、诗好、痴绝、诙谐,凭本事赢得青眼,但他也时犯天真、行事有欠考虑,这还被人视作笑柄。
1、南宋《挥麈录》里有这样一个形象,面目实际上很模糊,但安在了米元章头上。
宋徽宗登基不久,老臣曾布被重新启用,任命为右仆射(音夜),成为宰相。他和蔡京兄弟分属对立的两派。
当时有这么一位文士,给曾文肃(布)上书,信里说:“扁舟去国,颂声惟在于曾门;策杖还朝,足迹不登于蔡氏”。
才过了一年,曾布被贬,出知润州(镇江),又换成蔡京当国。于是这位文士更改了下贺语,献词说:“幅巾还朝,舆颂咸归于蔡氏;扁舟去国,片言不及于曾门。”
《挥麈录》喟叹说:“士大夫不足养如此。”这位文士是谁呢?作者王明清又小字加了一句“老亲云,米元章。”老父说了,这是米芾。
信里的语录被传扬得有模有样,照这样的写法那这位文士的确有些猥琐。可是扯上米芾的话,逻辑又说不通。
像这样反复表忠心来站队,分明是自杀行为,这种事轮得着已知天命的米芾来干吗?何况全天下都知道蔡京是米芾知己。
此时米芾正任江淮制置发运司,这一年苏轼从岭外回归,江湖旧谊温暖人心;米芾的书法成就已经几乎独占鳌头,东坡甚至戏称他为“天下第一等人”。
在这年之后,米芾很快就央求蔡京帮自己办事,并且意外取得成功。如果他们之间横着这么封信,那是不会有这个结果的。
米芾是卓尔不群的名士,风华绝代,应该对不上《挥麈录》里扣过来的那个角色。
2、还是在这部《挥麈录》里,王明清又记了一笔米元章的逸事。
米芾知雍邱县的时候,曾有过和苏东坡对饮书写,又“相易而去”的雅谈,但也有下面这个传说。
宋哲宗绍圣之初,米元章游冶下古寺。寺僧指着方丈室说,当年宋真宗去亳社祭祖,千乘万骑经过,他就曾下榻这里。
米芾一听马上让人重新装潢,把鸱吻都作了彩饰,严格等级规制,并且亲自书写“天临殿”的牌匾,甚至写好了赞表。
可是一个叫吕升卿的人对此十分反对,还怪他不向朝廷禀告,擅自创殿立名,准备治罪。最后还是蔡京出面才让元章躲过一劫。
如果就这事治罪,显然是小题大做,毕竟米芾又不是因为自己来过所以叫“天临殿”,他无非是想优雅地表示忠诚。况且这样的反应在那种体制下也是常规动作。
但这反映出米芾不够缜密。官场规矩多,好心很可能办坏事。谨慎都会踩雷,何况这样粗枝大叶地任性安排。
正值不惑之年的米芾,身上还遗留了些浪漫情怀。才名逐渐显赫,他在艺术上的用心比做官要多很多。
3、书法是古代文人最为风行的雅趣,米芾的书风让后世最有天分的人也深为折服。深谙书中秘诀的明代大师董其昌“评米书为宋朝第一”。
人人爱不释手,看到米帖感到精神一振,秀润儁拔的风貌扑面而来,这就是米芾的独特魅力。米芾始终在文苑绽放异彩。
米书儁拔、轩昂的特征是怎样形成的,是下笔追求奇险,“墨”不惊人死不休吗?还是有其他的源泉。
《宝晋英光集》里收录了他一段《书戒》:
“士不可无特操(士人必须有好的操行),三两面鲜有济者(心口不一、三头两面的人难有好的成就)。人既不察,鬼能窥人。至于晚节末路,身名并丧,无以见祖先于地下。。士子尤所宜慎。”这是他貌似痴呆、颠狂以外的精神世界。
敬畏鬼神,也大方广而告之;镌铭座右,让天下人检视之。
正是有了这样的精神内核,他的艺术风格才特别显出超脱但令人钦佩的风度。这也就是所谓“六朝妙处”,加上发自内心的力道,以悬肘的方式自然抒发出来,构成超然出尘的米书。
所以他并非追求奇险,而是追求高尚,恰好表现为奇险。
这就是米芾书风的真实面目。而那个飘逸超拔、气韵轩昂而又诙谐多才的形象,正是他的底色。
4、《海岳志林》载,暮年的米元章学禅有得,似乎精确知道自己的寿命。他最后的岁月在淮阳军,去世前一个月给亲朋写了别书,并且焚尽手上的书画奇物。
看到这里我们不禁庆幸他向徽宗进献过前世宝章,这部分球琳也许还常被后来的宋高宗赏玩。米芾自己的墨宝也因“物聚于所好”,纷纷飞向南宋内廷。
他精绝的《蜀素帖》除外。从它的题跋看,佳帖应该是从友人林希手中开始在江南高士间流转。几经变更装池,直至见到明代中期顾从义的题跋以后,脉络逐渐清晰;清代再次重装,直至进入乾隆朝内府。
临终前,米芾甚至住进自己的楠木棺,饮食坐卧、看书写字都在其中。逝前七日就戒了荤,“更衣沐浴,焚香清坐而已”。
大限将到,米元章遍请僚属,举起拂尘示众,口称:“众香国中来,众香国中去”。说罢一扔拂尘,合掌而逝。
润州还有座鹤林寺。米芾生前特别喜欢此地沉秀的松竹,说百年以后要做寺里的伽蓝,化为楼殿院墙,守护古刹。
就在元章仙游的一刻,鹤林寺院墙竟然塌了一段。时人都知道这是先生要还夙愿,于是把米公的灵柩暂措于鹤林寺的左侧,就在那段无故倒塌的伽蓝边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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