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君语 ，相逢不识
夜幕降临，初春的风夹带着寒意，拂在脸上，有些细细的凉。
“公子，你看这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在城中夜宿一宿，明天早晨再上山吧！”九尾望了望沉沉而坠的暮色，开口道。
“无妨，无烟山地属仙、人交界处，与人间有些时差。”容白脚步不停，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城外走去。
半盏茶的工夫，两人已穿过半山透明的屏障进入山中。果然，无烟山此时正是艳阳高照。
山中无路，树木葱郁，平日里极少有人走动。对于凡人来说，若是不小心误入这屏障之内，在山中逗留一日则少去一年的寿命，因此那些误入的凡人，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回到人间，大都一夕忽老，阳寿临尽。
容白循着山顶而去，凌风掠过丛林草木，转眼便到了无烟山崖边上。
临崖而生的一棵老桃树迎着阳光，树上成百上千朵桃花灼灼绽放，多是生出了精灵在修炼的，树下一块莹白色玉石静静地躺着，世间静默如斯。
容白腰间的玉佩蠢蠢欲动，发出莹莹白光。
“公子！这玉佩……”九尾眼尖，撇到了容白腰间玉佩的异样，诧异得瞪大了眼睛。
容白低头撩起挂在腰间的玉佩，眼角掠过树下那块石头。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石头。放下腰间玉佩穗绳，朝树下走去，半蹲下来。
抬手正要捡起那块石头，突然“嘭”地一声，一阵轻烟飘起，那石头化作一个翩翩少年。大抵是变身得着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少年在沉睡中察觉到有人靠近，本是怒中带惊地醒来躲避，一睁眼见到眼前之人，本要张开骂人的嘴突然定住，呲牙咧嘴地，神情一时有些发愣。
“主……主人！”古玥痴痴道。
容白见那石头化作一个人，已是见怪不怪。淡然地收回手朝身后看去，除了九尾之外别无他人，遂问道：“叫你？”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认识他！”九尾忙挥手否认。自从跟随容白以来，他与外界几乎就没有联系了，怎么会做一个石头的主人。
“主人！你终于来找我啦！”古玥兴奋地跨步上前抱住容白，“我终于不用继续流落在这荒山野岭了！”
“我从未见过你，你为何会叫我主人？”容白莫名其妙地推开他，冷冷道。
“我本是昆仑脉巅的神玉，几万年前，被一女子捡走，随身携带，渐渐灵体被激活了。后来这女子怀了孕，遭逢大难，便将我打入胎儿体内护住胎儿心脉。”古玥目光悠悠地看着容白，“因当时我自身所有的灵力都传输给了主人，所以无法化作原身，只能长久附在主人左臂之中。主人可还记得，之前左臂上侧有一硬块？那便是我了。”
容白沉吟半晌，他的左臂之前确实有一硬块，遍寻名医也只道是肉体结块，并无大碍，却也无法去除。这石头的话虽不可全信，又似乎有迹可循，琢磨着索性信他所言，想来并无大碍。
“若如你所说，你又是如何从我体内出来的呢？”
“千年前，桃宁仙子以奸细之名被处以极火之刑，主人您从三十三重天赶去十七层地狱，耗尽一身修为保她一缕魂魄。当时自身真气已所剩无几。气息将尽之时，我从你体内迸出，化作透明的真气，随着你的意识跟着那缕魂魄。”古玥说着顿了顿，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一开始的几百年我随着这缕魂魄在六界各处游荡，无处可依，后来到了这无烟山上，不知怎的我就变回了原身，落在这古桃树下了。我知主人耗尽一身修为是为保桃宁仙子性命，因此便在此处替主人守护着她。”
“如此说来……”容白闻言，甚是欣喜，走近前头伸出的一处枝桠，轻抚那朵开得最热烈的花朵儿，柔声道：“我本以为，你灵魂虚弱，大抵是躲在妖界哪个角落，待灵力修为提升些才能入这世间，因此我入妖界寻觅千年，却不想你就在离天界最近的地方。”
微风轻拂，枝头的花微醺浅眠，随风而动。
“这些年，她恢复得如何？”他转头问古玥。
“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
“前尘往事，尽皆忘了。”
容白闻言眉头紧锁，未几又舒展开来，“忘了也好，安安心心做个桃妖便好。”
话音未落，指尖触碰着的花朵飘落下来，化作一粉色衣裳的女子，眼角弯弯，唇红齿白，肤若凝脂，顾盼生辉。只是嘴唇紧抿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好吵啊！哪来的人呀？”桃宁睁开眼见到眼前陌生的男子，随口埋怨道。
“姑娘你好，在下容白。”
“你是什么妖？”
“我……”容白一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想着要杜撰个什么妖比较讨人喜欢。
“宁儿你醒啦，睡得怎么样？”古玥见主人皱了皱眉，出声打断道。
“都还没睡熟呢，就被你们吵醒了……”女子说着伸手打了个呵欠，站直身子，突然停了下来。
刚刚说话的那位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眼神中包含了万千复杂情绪，似乎惊喜又惆怅，包含着无尽的疼惜和渴望。
桃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里细细一想自己与此人素不相识，可是看他的神情，像是认识自己似的。
“你叫什么白来着？盯着我做什么？”
“我……”一语惊醒梦中人，容白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我叫容白。因姑娘长得像我的一个故人，故而看呆了，请姑娘见谅。”
桃宁本也不愿多说，便道了句无妨。转身攀着古玥的手臂晃道：“古玥古玥，咱们再去人间游玩一圈吧，我还想喝桃花酒！”
仿佛感受到身后传来一束冰冷的目光，吓得这块石头浑身抖索了下，急急忙忙将女子的手从手臂推下去，“我……我好困呐！”
“喝酒啊！我去我去！”九尾兴冲冲地凑上来，“正巧我们也要下山了，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去，我又不认识你们。”桃宁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一起去了不就认识了。”九尾的脑子转的飞快。
桃宁不再理他，同古玥打了声招呼，便自行朝山下走去。
容白二人立马跟上，却也不敢跟得太紧，在她身后三四尺左右的距离。
她走得急，粉色的裙摆掠过山上那些花花草草，有些带刺的，竟把那丝薄的裙摆微微刺破了。 见他一直跟着，她索性停下来，转身怒斥：“你跟着我做什么！”
“姑娘一个人在这山间走着，不太安全，不如我护送你吧。”容白嬉皮笑脸道。
“我是个妖怪，能有什么危险？”桃宁不屑地将头转向另一边，继续向前走。
“那可不一定，这山上妖怪这么多，最美的就是你，万一哪个起了歹念，可不就危险了。”
“我看啊，最危险的是你吧。”
“怎么会呢。”他边说着边加快了步伐。
九尾默默跟在他身边，喃喃道：“殿下，你变了。”
“你闭嘴。”
不多时，已走到无烟山东边，离落仓湖不远的地方。容白突觉有些口渴，便央着桃宁带他去湖边喝水。
“这湖中的水不可饮用！”桃宁摇头道。
“那可有能饮用之水？”
“你不是妖怪吗？自己不会变一壶水吗？”
“姑娘说笑了，这幻化的水不过是一虚无缥缈之物，哪里有真实的水解渴呢？”
桃宁踌躇了半晌，心中虽不想理会他，但见他抿着干涸的嘴唇，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确实有些于心不忍。既然到了此处，索性带他去鲤鱼精那喝水好了，于是往落仓湖边走去。
远远可见一小片清澈的湖水在最东边那块地儿，正午日光直射，水光斑驳。
桃宁走到湖边站住，往湖里喊了声：“地仙！”她不识水性，心里又记着那鲤鱼精种种劣迹，因此明里是不敢喊它鲤鱼精的，只得乖乖地喊一声地仙。
过了许久，湖面却不见丝毫动静，桃宁心想他大概是没有听见，于是屏足了气，用了传音的法术，又往里喊了几声。水面上突然翻涌起一股水柱来，不一会儿就见一男子披头散发满脸怒气骂骂咧咧地从水里冒出来，“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妖敢扰了本仙午睡！！”
说着恶狠狠地抬起头来，一见是桃宁，又瞬间熄了怒火。见她一脸怯怯地看着他，眼里还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恐，变了脸笑嘻嘻讨好地问：“小宁儿莫怕，你有何事找我啊？”
桃宁被他吓着，顿了顿，声音略哑，吞吞吐吐地说：“地……地仙，我……我路过这，想讨……讨杯水喝……”
鲤鱼精听她有些嘶哑的声音，以为她是渴极了，道了声“好”，一闪身就不见了。
不一会儿，又见他一闪身从水里出来，端着碗水递给桃宁，道：“来，快喝……”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一身白色的衣袍让人觉得亲和，本人却看起来很严肃，沉默不语。
待看清那男子的模样，鲤鱼精口中未出的“吧”字卡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界太子！
他只觉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烟花炸开般纷乱，不知如何是好。
桃宁接了水，也没在意鲤鱼精的异样，转身递给容白，见他“咕噜咕噜”地喝了，接回碗道：“好了，水也喝了，这下可以走了吧！”
容白正要开口，空中气息微动，一青衣男子出现，附于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微变，好看的俊眉微微皱起，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桃宁，抱歉道，“我有急事需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桃宁还未来得及看那男子长得什么模样，就不见了他们踪影。
她转身瞅了瞅还在发愣的鲤鱼精，也不敢喊醒他，径自放下碗，往山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