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个迷

九月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大约是在我念小学之前的一个夏天，我在姥姥家过暑假。姥姥你们知道吧，就是你们南方人说的外婆。姥姥家住在一个以华莱士甜瓜出名县城里，穿过铁路线，路过几家好吃的炒面馆，再路过一个宾馆，一个门市部，穿过110国道，对面就是电杆厂的家属区，家属区被长长的黄黑色砖墙围住，好像一座城。城门口有卖白菜的、卖豆腐的、卖西瓜的、卖窝瓜的。城内是一排排的平房，城中有一片广场，广场中有一座三层高的黄黑砖头搭建的水塔，透过水塔的木门门缝，有神秘的红色灯光闪烁。

而我平时的活动范围，就以这座水塔为据点。捉迷藏、偷城、横横竖横定、迈大步。小孩儿多的时候，有玩不完的游戏，玩累了就绕过一排房子回到家里用铝瓢舀水瓮里的清水喝喝，捉迷藏耍赖皮的时候也可以藏在家里的凉房。黄河泥巴砌成的矮矮院墙，木板门，门檐上绑着一颗大铜铃，如果有人进来铜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大声响……即便被抓了也不怕，只要故作嘲讽地说：“我早就不玩了！你没看见我回家了么！”就百试百应。

不过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没有小孩儿。我在水塔底下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小孩儿来。我决定一个人往远处走，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只要一直走，走到家属区大铁门的地方，有一个信件收发亭，我想看我妈有没有给我写信。我一个人走，越走越孤独。夏天从不远处的沙漠里刮来的小旋风，把土砂、树叶和白色塑料袋卷成一个个匍匐在地面上的龙卷风，卷过你的身体，然后快速旋转到别处，直到逐渐消失。

我没有找到那个收发信件的亭子，尽管我的印象中有这样的地方，却并不能找得到。我失落地往回走，脑子里想着我妈妈一定给我写信了，但是我却收不到。失落、沮丧、难过、想哭。但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远处有一个人，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衣服，梳着简发，那个人就是我妈妈！她离我好远好远，正慢步向我走来。我跑向前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一会儿跑累了。她还是离我好远，不过近多了，我停了一下，接着向她跑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我一直这样跑，直到她离我好近了，我就要扑过去的时候，我似乎才看清，她并不是我妈妈。不过她虽然好像，但真的不是。她对我漠然，或者不知所措。那个时候我一下子觉得——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尴尬是什么的话——多么庆幸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词。所以我觉得愤怒，我觉得我被欺骗，我也觉得我很可笑，妈妈怎么可能突然来，我亦觉得我的希望落空了……

后来我干了什么？我在五味杂陈涌上我心头的十秒之后，决定为了避免我被看穿，于是我绕开那个穿着浅黄色衣服的年轻女人，继续快步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叫着：妈妈……妈妈！直到我想象我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忍不住地回头寻找她的身影，而她亦消失在我的目光中，留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