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的可能
小马坐在窗台上，双脚悬在半空中如同漫无目的寻找讯号的天线，偶尔朝某个方向，慢慢地移动。今天的夕阳来得晚，天空还是那么蓝，天空里面没有云，但也不会太热，那一角的太阳显得无精打采。主要还是因为一直有风吹着，带走因为思考而散发的热量。
他喜欢这样的天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小羊和李欧，想起了猫。这是一种淡淡的想念，似乎。也如同想着一个人那样了。这样的想法让他不安，他摇摇头，又望向窗外。
“啊呀！死啦！”
“我手残嘛。”
小马跳下窗台，走上楼梯，他想去天台看看。来了这么久，居然连被子都没拿上去晒过。
那扇小门被锁住了，天台就在铁门后边。他把双手伸出门外，拽掉一两根野草，拿回来含在嘴里。你不远处那个最大的太阳能热水器周围长满了杂草，还有几朵奇怪的白色的花。他拳头抵着门，草的汁液从齿缝流入舌头上的味腺，他从未尝过的味道。他吐掉草，倚靠在门前，门却突然开了。
他跌在地上，眼冒金星，花了好久才缓过劲来。耳边嗡嗡作响，他刚好躺在一片阴凉处，风拂过耳边，再喧闹都变成了安静，让人昏昏欲睡。他就这样躺着环视了周围一次，感觉像受到了欺骗。
这里跟门里面看到的没什么区别，都是这样荒芜。
“骗人。”他小声说了一句。可是他自己要来的啊。在期望的时候这个天台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眯起眼睛，只看得到自己的鼻子……他想起了那些记忆片段。
“爸爸去了一个非常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忧愁。”
就连他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你在这里等妈妈一下，妈妈有急事要走了。”
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早上他都会听到这一句话。
“你把愿望放到袜子里，第二天圣诞老人就会把你想要的给你。”
圣诞老人的礼物都非常精美，但都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你受够妈妈了你就说出来。”
他闭嘴了。
“妈妈爱你啊。”
“我明天就把你那个同学拉出来教训一顿。”
“你看对面的山多美。”
“两颗鸡蛋一块两毛钱，你一颗我一颗。”
“妈妈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认真听，有人在说爱你。”
“我们都尊重你，你想选文科还是理科都可以。”
“你不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心血。”
“我们都一样，只是你成绩好，我成绩不好。”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这世界真丑恶。”
“都是骗子，你们以为骗我就能让你们更好过吗？”
“妈妈才不想你呢，奶奶最想你。”
他清醒过来，这一句句话似乎在记忆里乱了序，已经分不出孰真孰假。
淡蓝色的天空里，那个淡淡的白色的月亮显得十分乖巧。可能只有他认为月亮是蓝色的，其实，如果两个人讨论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它是什么颜色的应该都不重要吧？这样的话，谎言与真话，是否有区别呢？
小马从小就爱幻想，他知道只要不表达出来，就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的，或者是病了。他是不爱说话的，表达，有的时候真的是一种累赘。
他想起了他和李欧的拥抱。动作是简单的，甚至是静止的，他们谁也没有误读谁的情绪。
他盘着腿坐在楼顶边上，不把腿吊在空中是不想吓着别人。他不敢闭上眼晴，怕失去空间感而向前俯探。他想：每个人都是自爱的吧？那对于那些不自爱的，他们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呢？
这让他想起了妈妈。她是个捉摸不透的人，这一点很像李欧，但她更爱说谎，让他感觉自己一生都生活在谎言中。他似乎不能再费劲思考别人说的每一句话，真与假都看成是假的好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力量改变他们说什么做什么，而在于自己。“如果全都是假话，”他想：“我就是世界上仅存的奇迹。”
可他总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渺小，算得上什么奇迹呢？不得不跟随主流生活，没有活出自己的样子，不满意，也无可奈何。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他总是这样。
世界上真的只有自己不撒谎吗？
贴近地平线的天空那片偏白的蓝褪去，留下偏黄的粉色，向天顶的方向过渡成深蓝。他顺势向后躺倒，着迷于那深蓝。那里总是勾起他的思考，思考的颜色。
妈妈，爸爸真的去了快乐的地方吗？快乐是永恒的吗？是我自己道行太浅无法体会，还是你说了假话？为什么当我跟喜欢的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会感到快乐？我确定那就是快乐，可为什么当我一个人时总会陷入悲伤呢？
我还记得幼儿园里的那个小公园，那是我最爱的小地方，我在那里等奶奶接我回家。可幼儿园那么拥挤，就像这繁华的世界，很难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我记得奶奶撑着伞抱起淋湿的我，不停地说我傻。下雨时人们都躲起来了，他们的声音被雨声盖住，多好。
第一次过圣诞节，奶奶学着电视里把袜子挂在床头，说着听不懂的话。人们真的好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培养孩子，为什么从不直接表达？现在我才明白，可能人心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爱撒谎，有的人爱说实话。问题是：爱撒谎的人就是不善良的吗？他们可能只是最后为自己的谎言承担代价。
妈妈我不是不爱你，只是我不得已要爱你，我没有其它出路，没有能力一出生就选择一个人去爱。我知道你也没有选择，就算我再不正常再忤逆也还是你的孩子，你如果能选择将来的孩子，还会选择我吗？
我怎么会活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我总是认真听，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没放过，可我怎么听不到？我不是聋子，可怎么就是听不清那模糊的呢喃。如果爱就是去控制，被爱就是被控制，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总是说服自己要随性，可我偏忍不住要逃离束缚。如果束缚是爱，那么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所有的原因，还是什么也不求？
奶奶，你有答案吗？我这些天很是纠结，不知道怎么做我自己了。跟他们贴得太紧，让我觉得既安全，又不安全，不知道该不该逃走？
他一直在向自己问问题，脑袋无法停止思考。深蓝转为漆黑，星光若隐若现，玩着捉迷藏。小马坐起来，游乐场的灯光很耀眼，因为太远而蒙上一层水汽一般的朦胧。突然，一点星光升起，飞向天空，微微打着转，碎裂成无数闪亮的星尘。声音传来的时候，他才一下惊醒过来，睁大了双眼，继续望着漆黑中绽放的星星。它们从不起眼，变得一鸣惊人，到最后消失在风里。一股感动游走在他的胸腔，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这是真实的他吗？这种感动，为什么无法遮盖？为什么占据了全身？
爆破的闪光刺激着他的回忆。他看到了海面上风的倒影，风中摇晃的松果，须臾间脱离松枝的束缚，飞向地面，一层层的松针被大风掀开吹走，自由如飘摇的细雨。
这一幕，是他第一次看海的一处记忆。为何，记得这样清晰？那时的感受一如这星尘的雨给他的。他才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谁不会说谎？大自然不会，真心看到的世界都不会，因为对不虚假而生的敬畏不会。他听到耳边的风声，楼下两个人喊着他的名字，坐在不远处的猫，他们，怎么会对他说谎呢？
是我，一直都是我，忽略了重要情节，舍去了真实的感受。
他大叫一声：我懂了。
他从之前的蹉跎中领略教导，就又在独自思考中明白了一切。
“我在这儿看烟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