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时光陪伴你（二）
夜幕已经裹住了整个世界，在这样的暗夜里，每个人都渴望着家里温暖的灯光。自从五年前老公被公司调离九江，我已经慢慢习惯了只有孩子们的日子。
熙仔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背对着我正和作业辛苦缠斗着，小二手上抓着一本绘本，咿咿呀呀读的正乐。
只有我，有些魂不守舍的从书房窜到卧室，又从卧室遛进厨房，眼里除了偶尔闪进两个孩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进什么；手中稀里糊涂的把什么东西拿起又放下……
我的心还停留在今早，那一切究竟是我过于思念产生的妄想，还是我真的回到了过去呢？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个事情，从熙仔学校到家里小区的这短短两公里多的路程，我骑着自己蓝色的小三轮电动车来回跑了数十遍，直到车子彻底没电了，我才心灰意懒的回到家里。
那一路，我都仔仔细细的看过想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不妥，跑来跑去的那几十趟，我把能想起来的细节都反复数次的实践过了，除了时间点我无法改变，迎面而来的开着远光灯的越野车我无法寻来配合，能做的，我都做了。可是结果，依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我没能再看到那一切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景色和我深深眷恋的人。
夜色越来越浓重，熙仔终于写完了她号称是很少的，唯一剩下回家来写的数学作业，尽管拖拉了两个多小时，可是她一直坚持自己思考没有中途放弃，实在少见；遇到实在想不通的地方也能用心把我心不在焉的提点听进心里，实属难得。也许孩子其实就是这样，并不太需要我们时时刻刻的催促，作为父母，我们只需要在做好可以为她们做的一切之后，静下心来等待，属于她们的那朵花就会在合适的时间，在不经意的时候绽出属于她们的芳华。感受着心里一直以来的焦虑因为今晚熙仔的懂事而消散了一丝丝，我禁不住的想，是不是，很多年前，妈妈也曾经像今天的我这样为了孩子的一点点小成长而颇多感悟呢？
陪着熙仔和小二洗过澡，尽管怎么也睡不着，我依然给自己敷好眼贴躺进被子。最近这五年多来，老公不在家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夜不成寐，更能够很好的处理心底一直盘旋的孤单，尽管自从妈妈离开后夜晚开始变得越来越令我难以忍受，尤其是万籁俱寂后的静谧，总是会让我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一个，即使熙仔和小二躺在我的身边，她们的体温温暖着我，她们细碎的微鼾声时刻提醒着我并不是一个人，我依然觉得难忍的孤寂。熙仔读初中之前，我会每晚徘徊在房间里，或者看看小说，或者窝进客厅的懒骨头给自己放一段温情满满的电影，尽管我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什么，可是我需要有点东西可以占据我的思维，我需要我的周围有人们生活的声音……
但是熙仔堵了初中之后，我就不再放任自己的失眠了，因为她每天要很早就起来上学，早到连公交车都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只能自己骑电动车接送她。
然而今天，尽管眼贴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也尽量把自己的心情放松，大脑放空，可是依然没办法入睡。
脑子里天马行空，一下是早上那抹雪亮的车灯，一下是老家那早已不见踪影的柴门，一下又是妈妈黑亮黑亮的大辫子……
我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明天一早还得早起，可是思绪就是那么虚无缥缈的飘散开来。在熙仔轻轻的梦呓声中，我也渐渐迷糊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匆匆忙忙的大人和孩子从我的身边走过，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穿着睡衣的我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个铺着水磨石地面的走廊上的。长长的走廊个，一间连着一间的教室，黄色的木门开在教室的前后两端。
这里，应该是我的母校吧，或者准确的说，这应该是至少二十五年前的我的母校。我从走廊的窗子看了一下窗外，这里应该是母校的一楼，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小城的马路上难得的人来人往，这是都往家赶吧。那么，我现在是在什么时间呢？
循着记忆和感觉，我找到了一年四班——既然落脚在了一年级，我就从一年级找起吧，也许刚好可以看到我自己放学的样子。
悄悄探头从一年四班敞开的后门向里看去，隔着整间教室，高出一截的讲台上，讲桌背后坐着我一生难忘的王老师，一个永远梳着烫过的三七分头发，下嘴唇上一块过于明显的疤痕让她的嘴巴有些歪斜的样子。
这……我真的是回到了一年级的时候吗？
年轻的老爸身边站着垂头丧气的小小的我，即使站在教室的最后面，我依然可以听到王老师尖细的慷慨激昂：“你还是把她领回去吧，这孩子一定是智力不正常，你看看她今天的考试卷，我都收卷子了，她连名字都还没有写上……”
“砰”“砰”的拍着桌子，也许她是真的为了小小的我的考试成绩而感到忧虑和焦急，可是冲口而出的话和她有些狰狞的脸正深深的伤害着幼小的我吧。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不自觉的向老爸的身后缩了缩。
“王老师，您先别着急，我们都静下心来好好谈，好好谈。”真不可思议，脾气火爆的老爸竟然还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甚至好像有些卑微。“这孩子智力绝对没有问题，幼儿园的老师都夸她聪明的很呢……”
“那你是说我胡说八道冤枉她咯？”不等老爸说完，王老师就暴躁的打断 了他的话。
“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每天在学校学的东西回家以后我和她妈都会问她，她的作业我和她妈也都会检查，虽然写字的确很慢，可也都做的比较好。是不是这孩子年纪小，玩心重，考试的时候光顾着玩了，没有写试卷？”
“不用说了，你把她带回去吧，我不管她是写字慢没有写还是真的智力有问题，我都没法教她了，我做了几年老师了，这样交白卷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才一年级呢！”
“王老师，我们再商量商量，再给我们家孩子一个机会，毕竟她还小……”
“商量什么？年纪小，不会听课，刚好回家去啊，什么时候会听了，能听老师话了再送来吧！”说完，不待老爸有什么反应，王老师抓起讲桌上的背包就出了教室，路过门口的时候还回头很不耐烦的说：“你们赶紧走吧，我一会就过来锁教室门了。天都快黑了，我还得回家呢。”
看着王老师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已经很确定自己是回到了三十二年前，我以为今天这一幕早已经消散在我记忆的尽头，谁知重来一次，我才发现，这一幕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清晰，清晰到我记得王老师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她眼睛里不断闪过的嫌弃。
老爸领着小小的我从我的身边走过，他粗糙的大手牵着我黑黑瘦瘦的小手，两个人都沉默着，可是我却很清楚的感受到老爸的情绪尽管纷乱却没有任何怒火。
我跟着他们走出教学楼，看着老爸一手把瘦小的我报上他那台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书包都没有从我的背上取下，就这么推着车子，慢慢的向家里走去。
走了很久，我隐隐约约听到老爸对那个小小的我说：丹啊，不怕，没事儿的，爸知道你不笨，今天只是没写而已，对吧？
那个小小的我一直深深的垂着头，看不出来表情，设置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爸似乎有些无奈，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然后，继续推着车子走向家里，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安慰的话，和我记忆中经常暴怒烦躁的老爸如同两人。
天色渐渐变暗，太阳终于还是在远远的地平线消失了，留下一点点余晖，慢慢散去。路边的路灯接连亮起，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灯杆前面不大的一块。
尽管走的很慢，家门还是近了。远远的看到妈妈站在家门前那条小土桥上焦急的望着。妈妈的视力其实很不好，爸爸推着自行车几乎快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看清他们，小跑着迎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父女两个低落的情绪，妈妈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把那个小小的我从老爸的自行车上抱了下来，搂进怀里。
老爸有些迫不及待的把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妈妈听，边说还边摸了几下那个小小的我的脑袋。老爸语气中的忧虑是我记忆中从来没有的，他很担心一直不说话的小小的我被学校那事儿给伤害到。
妈妈听了也一直叹气。仿佛是一瞬间，他们三个人的周围就笼罩上了浓浓的忧虑。可是妈妈也和老爸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冲小小的我发火儿，反而像是怕我害怕一样紧了紧双臂，把我在怀中抱的更紧。
三口人走走停停，百十来米的距离，三个人仿佛走了一夜那么久。临进院门，妈妈把小小的我放在了地上，弯下腰，定定的看着那个我：“丹呐，妈知道你今天不是故意的，老师考的东西你也一定都会，只是考试的时候光顾着玩才忘了写。最后老师收卷子的时候，你一定很慌，晚上你爸去接你的时候你也一定很害怕。我和你爸不怪你，因为你小，你上学比别人早，有些规矩不懂是爸妈没跟你说。今天的事儿，就这样了，不怕，爸妈明天去找找你们校长，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个班级。经过了今天，妈相信你以后再也不会在考试的时候贪玩了，对吗？”
那个安静了一路的小小的我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尖细的声音透着掩不去的哽咽：“我不知道那是考试，老师也没说必须马上就写……”说着说着，她一下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老爸站在一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扶着自行车率先推开了那扇用粗粗的样书枝编成的柴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睛也被泪水盈满，模糊的视线中，在看到那一家三口走进屋子的背影后，我就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