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茉莉(旧稿)
(只是在泪眼迷蒙中看见悬崖上的那一朵血茉莉,终于开了花,花儿是那么地妖艳夺目,看得如此骄傲艳丽的情侣在她的面前走过,琴儿能够说些什么呢……)
伟是琴儿的男友,在同一所学校里读大学二年级。学的是思政专业。
琴儿是不愿意答应伟的,可是伟说:“我愿意,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可以守候你的机会。”
在伟灼热逼人的目光下,琴儿只有低头,琴儿默然。
大学二年里,琴儿是乖巧的女孩子,琴儿不愿意谈恋爱。琴儿只是不愿意而已。琴儿是暗恋过一个男孩子的,那个男孩子叫做常,是她高一的同桌。有大大的嘴巴、大大的鼻子和大手掌的男孩,笑容邪气,会讲幽默的笑话。
那时候,琴儿是栀子花一般洁白的女孩儿。十五岁。亮丽,有着洁白的牙齿和纯真的微笑。还是喜欢疯闹的丫头。
大学里,琴儿一直喜欢坐在阳台上呆呆地想心事。收到过不少同系甚至同班男孩子的情书或者是玫瑰花,琴儿只是笑笑,然后转送给同寝室的女孩。情书,一般都撕掉。
原先同班的有一个叫做雷的男孩子,高大温和,总是在琴儿跑去网吧的时候,在网上发一条消息:“你在哪?”琴儿回答:“网吧。”男孩知道琴儿总是去Q网吧,于是男孩也蹬蹬蹬地跑去,找一个靠近琴儿的位置,静静地坐着陪她。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说话,只是沉默,琴儿看到那个男孩,只是笑笑,男孩也笑,男孩喜欢下象棋。琴儿在网上看小说,琴儿要走了,男孩便也起身,但是他们总是隔着那么的一段距离。
书法课上,男孩故意找靠近琴儿的位置坐下,问她借笔记本,琴儿抿嘴一笑,递给他。
“我叫你二哥哥吧,好不好?”有一天,琴儿问男孩。
叫雷的男孩怔了怔,眼里似乎流出一些伤感,转而却淡淡笑了:“为什么要叫做二哥哥呢?”
“因为你总是对我很好,就像我哥哥。但是我已经有一个哥哥了呀。”琴儿很是天真。
“那,好吧。”男孩似乎有些颓然,然而抬眼的瞬间,琴儿看见他笑了,笑得很灿烂。
一天晚上,天气闷热,坐在宿舍里看小说的琴儿莫名地心绪烦躁。雷给琴儿发来了短信:“妹妹,在干嘛呢?”
“我在看书,可是心里好烦,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么?”琴儿莫名地浑身发痒,心里也痒。
是多雷雨的季节。
“当然愿意。”雷说。
琴儿推着她的自行车出来了,一辆折叠式的宝蓝色自行车。小巧轻便。
“我载你!”雷站在她面前笑,白色的衬衣在橘黄的路灯光下映得很是漂亮。
“当然。”琴儿坐上她的自行车后座。
“想去哪里?”雷坐在她前面,宽阔的背脊对着她。
“我想去摸古城墙。”琴儿在身后淡淡地笑。
“好。”一路上,知了在叫,一会儿却又停了。天幕黑黑的,只有路灯光很黄很亮。校园里的枇杷都熟透了,在枝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妹妹,为什么要去摸古城墙?”雷在前方问,风把他的声音吹散。没有回响。只剩下模糊的音调。
“因为很想。”琴儿坐在他身后,给出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只要是妹妹想做的事情,二哥哥一定帮你实现。”风儿又把雷的声音吹走了,到了琴儿的耳中只剩下很模糊的语音,宛如梦幻。
琴儿感觉脸上湿漉漉的。“啪”又一大滴雨落在了琴儿脸上。
“二哥哥,下雨了。”雷停下了车,车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大门。头顶的路灯光氤氲在水汽里了。
“我们回去吧。”琴儿说。
雷看了看前方的路,又抬头看了看天,一大滴雨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猛地闭眼,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那,走吧。”
雨越下越大,琴儿推着车走进宿舍楼的车棚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刚才走进宿舍大门的时候,雷将他的大手在琴的肩膀上搭了一下,琴儿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感觉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琴儿很难受。可是琴儿的手里还拿着雷送给她的一只小熊。一只黑眼珠白肚子的小花熊。
“兰,给你吧。”琴儿走回宿舍,顺手将小熊扔给了同宿舍的姐妹。
“哇塞,这个是谁送的,真漂亮。”
“我猜一定是个男孩。”
琴儿洗干净了自己,对着镜子吹干了头发,坐在小床上,将身子蜷缩进毯子里,静静地抱着本书,然而心思却不在书本上了。我到底想要什么呢,琴儿喃喃自语,不是去摸古城墙,我知道。
第二天琴儿上学时候,发现雷坐在她的身后,下课的时候雷从她的课桌旁边走过,他的身体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琴儿的中国古代文学史课本立刻掉落在地上。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替你捡。雷立刻要俯身替她捡起来。不用了,琴儿突然蛮横地道。仿佛他是一个侵略者,做了一件他非常不应该做的事情一样。
琴儿的声音很大,惹得同班的同学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雷红了脸,匆匆而过。琴儿自己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本中国古代文学史了。
琴儿不再叫雷做二哥哥了。琴儿躲着他。
有时候雷给她发短信问她有没有时间的时候,琴儿就说很忙。琴儿也不经常去网吧了。即使再去,琴儿也不去Q网吧。
琴儿变怪了。琴儿和雷之间的默契不再存在。
是学校学生报名参军的日子。中文班上的男生不多,够格的更不多。雷报名了。
“琴,我报名参军了。”一天晚上,雷打来电话告诉琴,琴正坐在宿舍里读一本杜拉斯的书。
“哦,”琴在电话的这头反应淡淡的。
“如果被选上,可能七月份就要走了。”雷说。
“哦,”琴又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雷问她。
“看小说。”琴回答。
“哦,那我不打扰你了,你看书吧。晚上如果饿了,就出来吃宵夜,我请你。”雷在电话里笑笑。
“不用了,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而且我晚上不会饿的。”琴断然拒绝。
“哦,”电话那头沉默。
“今天几月几日?”琴儿突然问。
“六月八日。”
“结果大概什么时候出来?”
“六月二十号左右。”
“哦,”琴儿挂了电话。
时间依旧一天一天流走。杜拉斯的小说看完了,琴儿再看古龙的武侠。
放学的时候,听同学说班上要举行一个欢送仪式,大家一起到KTV去唱歌。
“欢送谁?”琴儿在一旁纳闷。
“余雷啊,他要去当兵了,整个文学院都只有他一个被选上了,他可是我们中文系的骄傲啊。”
“哦,”琴儿只“哦”了这么一声,耳朵却嗡地一声响,像有蜜蜂扎了一下,有点疼。
琴儿回到了宿舍,心里呆呆地。看着兰床上的黑眼珠白肚子花熊,琴儿突然笑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仿佛是七月二十日左右的日子,雷约她一起吃中饭。
“不用了,”琴说,“我和同伴一起在吃火锅。”琴和宿舍的一个小妹一起吃着鸳鸯锅,辣得眼泪、鼻涕直流。
“那我在你们的宿舍门口等你,我有样东西要送你。”雷说。
琴没有回话,雷已经挂了电话。
“是谁?”同伴问。
“没谁,不管他。”琴说,将一块烫熟的鱼皮放进嘴里嚼得啪嗒啪嗒响。
头顶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宿舍大门口果然有个穿白衬衣的男孩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树荫下,雷朝着她走过来,嘴角挂着微笑,眼睛眯起来。是一大捧馨香的花儿。
“我先走了。”同伴知趣地闪开。
雷将花高高地捧起,递到琴面前:“送给你。”
琴扫了一眼花儿,四朵康乃馨,六朵红玫瑰,没有伸手去接。
“拿着。”雷又说。
琴一伸手将花儿夺了过来:“是代表友谊吗?”
“是。”琴抱着花,头也不回地迈进宿舍大门。琴没有注意雷当时的表情,只知道那一瞬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怯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一个“是”字在琴的耳边回响。
回了宿舍,琴将花儿扔给了宝华。宝华满眼欣喜。
花儿在炎热的天气里,很快枯萎,最后被当作垃圾处理掉了。雷就要去参军了。是欢送的party上。雷和一个女孩靠在一起,是他的女友,一个个子小巧戴眼镜的女孩,名字叫做宋。
KTV里,雷偷空坐到了琴的身边,唱首歌送给我。
“唱什么?”琴问。
“随便你。”
琴唱了一首《我要的飞翔》,唱到这么几句的时候,琴哭了“我要的飞翔不是谁的肩膀,怀抱是个不能停靠的地方。”
雷默默看着他,然后,她的歌声被喧嚷的人群打乱。Patry还在继续,琴提前走掉了,路过一家小饰品店子的时候,琴突然心血来潮地给自己买了一个白色的发夹,在镜子里,琴看见自己雪白的脸衬着白色的发夹,异常的安静美丽,琴儿还是青春亮丽的女孩子。琴笑了,吹着口哨一路走回宿舍。那晚,琴睡得很甜。
雷终于随着大部队去了新疆。有一阵子,雷在乌鲁木齐的时候,总是用部队的公用电话给琴儿打长途电话回来。琴有些感动。雷离开的日子,琴依旧过得平淡,她的生活并未曾因为他的离开而受到任何影响或者损失。
琴依旧爱看杜拉斯的文。依旧爱上网,依旧在晚上容易心绪烦躁,想要跑去摸摸荆州的古城墙。琴一个人去了。亮黄的高杆路灯照着的斑驳城墙,宛如透过悠悠岁月的枯瘦老手,琴握住它的同时心也在微微颤抖。这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寂寞和圣地。夜很静,水面上的灯光倒影热闹却又寂寞。远处的广场上有喧闹的人群,城墙脚下却只有一个穿白色短裙的女孩踮着脚伸开双臂,想要拥抱这古老而荒凉的城墙。
文学院里的“朗诵三百篇”大赛。班上的好多同学都报名参加。琴儿觉得有趣,也报了名。琴儿不喜欢读诗,大赛却要考诗。
出乎意料的是,琴儿比试过了,系里报名的有六十多人,只有三人通过,一个是雷的女友宋,外号“宋老师”;一个叫珊,是位低调的才女;还有一个就是琴。就连一向被系里喻为才貌双全的纯也被淘汰。
那天初试的结果出来后,琴在上午两节课下课的休息时间将手操在兜里在操场上闲逛,这是琴平日里喜欢的消遣。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住她,道:“琴,你今天的这身打扮真好看。”
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白色短袖T恤,蓝色短牛仔马裤,光脚穿一白色球鞋。琴的鞋面蹭着草坪上碧绿的草。阳光照在琴的白色球鞋上,琴的鞋子一尘不染。
“谢谢。”琴说。
“喂,”纯喊住她。
“什么事?”琴莫名地转身。
“祝你下一轮顺利过关。”纯在阳光下对着琴笑,笑得很灿烂。
琴不再说话,微微一笑,转身回教室。
第二轮是面试,展示才艺。珊是第七十名选手,因为太过紧张,说话结巴了起来。琴是第一百名,也就是最后一名选手,琴走上台朗诵了一首顾城的诗歌《在春天,我把手帕轻挥》,泪眼朦胧中,琴看见一身穿绿色军装的男子在辽阔的草原上朝她挥手告别,男子的唇边带着宽厚的笑容。
“你们是我们系里的骄傲哦,一定要好好加油啊。”班主任老师在班会课上说。第二轮面试过后,全院只有十五名选手留下,中文系里有两名,一个是宋,另外一个是琴。
宋跟琴这个时候开始熟识了。她们为了比赛的最后一轮,一起做PPT,一起去照生活照,一起晨读,一起模拟现场的程序。宋对琴讲了很多很多的秘密,有很多,都是关于雷的。这个小巧的,书生味浓重的女孩子,带着满满的幻想和纯洁的愿望,等着雷回来。
琴只是沉默。在偌大的晓园里坐着一起晨读后,宋给她讲她与雷之间的故事的时候,琴就只是沉默。
“祝福你们,”琴只是说。
宋告诉琴,她是高一的时候同雷认识的,高二的时候他们互相喜欢,然后一起来到了这个学校一起学习中文。他们在一起,已经有四年的时间。
琴笑了笑,后来琴跟宋讲了一个故事,一个男孩送花给一个女孩的故事。
宋听完故事后,眼神呆呆的,转而满眼泪水:“我求求你,把雷让给我好么,我不能没有他,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琴笑了笑,看着宋的泪水,她有些心疼,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拍着她的背:“放心吧,他是你的,我不会抢走他的,我知道他有女友,我一向都只把他当作哥哥而已。”
宋在琴的怀里仰起头笑笑:“琴,谢谢你,你真好。”
“琴,你知道吗,他是一个如此完美的人。有时候,我真的害怕会失去他。”宋在琴的怀里喃喃道。
“那是因为你爱他。”琴说,琴望着远天的朝霞,红红的,琴想起了那个一直会坐在不远处守候着他的男孩,他们不说话,只是彼此默然微笑。
七天后的决赛,琴未能参加。
琴当时在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琴儿,奶奶病重,赶快请假回来。”电话里爸爸催得焦急。
“爸,奶奶怎么啦?”琴儿也着急,那最疼爱她的奶奶。
“奶奶心脏病发作了,抢救过来了,奶奶说想要见你呀。”
“好,我马上请假回家。”琴儿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医院里,病床上,奶奶的眸子是清澈的,“奶奶,”琴儿轻轻靠近床边。
“乖孩子。”奶奶抓住琴儿的手不放,“奶奶好想你。”
琴儿终于只是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奶奶享年八十岁。医生说,年纪大了,再经不起折腾的。
琴儿默默地跪在床边,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琴儿,别哭了,我们回家。”妈妈抚着琴儿的肩头。琴儿扑在妈妈的怀里呜咽起来。
然后是请酒,下葬。全家披麻戴孝,琴儿顶着白色的头巾,脑海中回想着奶奶慈祥的笑容。
琴儿回校的时候,比赛早已结束。宋,得了第一名。宋跑过来告诉琴的时候,琴笑了笑:“祝贺你。”琴说。
乌鲁木齐的电话依旧是每个星期打来一次,但是琴不再接了。每次上网的时候,雷也会在网上给琴发消息,问她最近的情况,琴只是笑笑,回答一切都好。
雷问琴,你怎么对我变得如此冷漠了,这不像你。
琴笑笑,我一向都如此,只是你的感觉变了而已。
后来,当学思政的那个男孩伟一定坚持着要琴做女友的时候,琴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琴告诉了伟这个故事。
伟用他的大手握着琴的小手,问道:“那个男孩在网吧里陪了你多久?”
“一年。”琴笑笑。
“送了你六朵玫瑰?”伟问。
“是的,还有四朵康乃馨。”琴说。
“可爱的男孩。”琴和伟一起笑了,西天的红霞映了他们满身都是,夕阳在他们的身后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是两个相依在一起的快乐青年的影子。太阳渐渐沉默了。
“他还在新疆吗?”伟问道。
“是的。他已经升为上等兵了。”琴笑道。
“他很英俊?”
“没有,很普通,不过很温和。”
伟搂紧了琴,在满天的夕阳里,琴的白色衣裙被染得鲜红,像那几朵枯萎之前的玫瑰。玫瑰怎么会有茉莉花的香味呢,其实那不是玫瑰,只是血茉莉罢了。
2011-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