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一白

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东汉巨匠张衡(下篇)

2020-11-20  本文已影响0人  秦岭一白

雍容奢华的大汉国都,汇聚众多达官显贵。文人才子当街吟诵诗赋,在他看来还不如小学生的水平。

要不是光武搬家,我还用来洛阳?

要不是读完藏书,我还用来洛阳?

要不是逛遍三辅,我还用来洛阳?

话说洛阳是比长安气派,真香!

这位少年就是张堪的孙子,他的眼睛现在还长在头顶上,他的名字将来会被挂在天上——张衡。

张衡自幼听着爷爷的故事、读着爷爷的藏书、游历爷爷求学的长安...,唯独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祖父。

遗产不只是金钱,还有更珍贵的血脉和素养。

张衡从家传典籍里体验有容乃大,从三辅山川中感受无欲则刚,16岁时毅然决定像祖父般前往京城进修。

他没有尝过因钱伤情的孤苦,心藏天理并主动远离张嘴只会说我靠的人(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

衡少善属文,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

张衡进入太学读书,和崔瑷住在同一间宿舍。

小崔年幼时父母双亡,对书法天文兴趣浓厚。两人做完自我介绍,张衡抓着他肩膀使劲摇晃:你和我爷爷很像啊。

此后数年,张衡和崔瑷在图书馆熬夜苦读。墙上历代先贤的画像,始终微笑注视着品学兼优的年轻人。

东汉顶级学府里的各种典籍,让张衡沉浸于学海无涯的浩瀚,少年骄气也渐渐被岁月和博学冲刷殆尽。

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

汉和帝成功夺权后,将外戚窦氏杀的干干净净。太学培养的人才再次供不应求,用人单位连保安都挖走了。

崔瑷受邀出任汲县县令,离校前拉着张衡通宵畅饮。身处永元之隆的盛世,他们的前程一片光明远大。

崔瑷:你为何不愿去做官?

张衡:我最近在鼓捣浑天仪。

崔瑷:晚上下班可以弄啊。

张衡:不行,晚上还要数星星。

崔瑷:你对富贵就没点兴趣吗?

张衡:至少目前没有兴趣吧。

观太学,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

世俗物质,是垫起生活的基石。

精神追求,是撑起生命的支柱。

沉迷前者,会囿于富贵名利的圈禁。

痴迷后者,会陷入幻象迭出的虚空。

唯一节点:阴阳相成,物我平衡。

张衡日夜研究天文地理、机械算术,却依然能感受到周围种种浮华,那是每个王朝都难以摆脱的怪圈。

很像在书本里读过的元亨利贞,在游历中见过的春夏秋冬。抬头能看到日月轮替,俯首尽是富贵贫贱。

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凋零破败却政通人和。

盛世之下万象更新,奢靡浮华却阶层分化。

内外交困昏招频出,苟延残喘后关张大吉。

究竟是人性作祟,还是天道使然?

张衡缓缓展开《两都赋》,写出这篇雄文的人博古通今,却早已被亲儿子坑死在牢房(见秦岭一白.班固篇)。

张衡将半生才华悉数拆解,洋洋洒洒融入主题框架。他准备用恢弘华丽的赋文,讽谏东汉皇帝要勤俭持家。

说好的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老大!

直到熬死两位皇帝,张衡才写完《两京赋》。此文一经正式发表,东汉作协主席感觉脑袋像被核弹轰过。

他买热搜打压文坛新秀,水军们却表示很多字不认识,只能扛着键盘评论道:这个实在没法喷,换下一个!

驭娑骀荡焘弄桔桀,睽瓜庨豁,增桴重棼,锷锷列列。

张衡当选汉赋四大家,大将军邓骘连夜登门拜访。

自从刘祜出任汉安帝,朝政大权由邓太后掌控。小皇帝面对威严耸立的宫墙,只能和太监侍女们玩游戏。

邓骘作为外戚界的清流,上山下乡寻找治国人才。运气好的时候人家跟他走,几年下来也没少吃闭门羹。

扶风马融,一言不合拒绝相见。

弘农杨震,二话不说入朝上班。

(见秦岭一白.杨震马融篇)

老邓敲开了张衡的家门,却没能敲开张衡的心门,临走时还客客气气的带上门(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

张衡目前对富贵仍没兴趣,他已经从儒生变成工匠。常年在家里敲敲打打,制作各种非传统农具类器械。

思想学识是燃料,动手实践是翅膀,两者完美结合就能出类拔萃。

公元121年,掌权十五年的邓太后病逝。汉安帝联合宦官集团诛杀外戚,邓骘和儿子兄弟被迫集体自尽。

刘祜释放压抑多年的帝王之怒,站在风口的太监们也被捧上天,东汉王朝的巨额财富加速催生贪腐污浊。

有一天,汉安帝翻阅解密《太玄经》的论文,看到宇宙阴阳和家国气数相对应,连忙聘请原作者入朝上班。

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

43岁的张衡出任郎中,没多久又升为太史令。

工作与爱好完全重合,干私活都能算业绩。他写完《灵宪》又做浑天仪,将天文学推向开天辟地的新高度。

每当注视着浩瀚星空,感觉世间之事渺小不堪。天人合一的思维框架,又不断反向强化张衡的清正精进。

灵宪图:中国第一张完备的星象位置图。

算罔论:网络天地而算之的球体计算法。

二级刻漏:玉虬吐漏水入两壶,右夜左昼。

瑞轮蓂荚:随月盈虚,依历开落的机械体。

张衡干了十年太史令,一次升迁机会都没有。他的目光在天地间跳跃,从没想过请领导吃顿饭洗个脚。

身边擅长溜须拍马的同事,接二连三调到实权部门。张衡守着清水衙门,还写首《应问》来勉励自己。

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是故艺可学,而行可力也。天爵高悬,得之在命...

公元132年,张衡召开侯风地动仪发布会。

他兴致冲冲的讲解道: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

台下听众有些懵逼,看着张衡又不像搞学术诈骗,忽然有个太监喊道:房梁下吊块肉,都比你这个玩意强!

哄笑声瞬间引燃会场气氛,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起肉价问题,没人静下心来看他一步步拆解地动仪元件。

张衡认识这个太监,那是他根本惹不起的人物。

19位宦官联合拥立汉顺帝,事成之后个个封侯赏爵。接着又和外戚梁冀结盟,将东汉国库变为私人取款机。

张衡看到朝堂内外乌烟瘴气,那个难以摆脱的怪圈恐怕又来了,便向皇帝提交篇幅浩长的补锅建议书。

汉顺帝没有采纳,只是将张衡升迁为侍中。

有一次,皇帝召见张衡谈话,询问他老百姓最痛恨的人是谁(帝引在帷幄,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连旁边的太监都知道在说自己。然而民不告官不究,别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有缓冲带。

太监们死死盯着他,张衡顿时觉得如寒冰刺骨,胡说一通后仓促离去(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

人心太可怕了,比第一次见到日食还恐慌。

张衡临阵退宿,太监们依然视他为潜在隐患。在这些疲软人士眼里,能分泌雄性荷尔蒙的统统是异类。

污蔑信如潮水般涌来,张衡却没有做任何辩解。他还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写出《思玄赋》抚慰内心。

天长地久岁不留,俟河之清只怀忧。

愿得远度以自娱,上下无常穷六区。

松乔高跱孰能离,结精远游使心携。

回志朅来从玄諆,获我所求夫何思!

公元136年,59岁的张衡被贬去河北任职。

河间王刘政是皇室宗亲,却在自己的封地上带头搞破坏(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

张衡刚上任就开展扫黑除恶,天天拿着花名册出去抓人,没过实习期就将辖区内治理的井井有条。

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

张衡的成就早已超越张堪,唯有这次和爷爷离得最近。他们都将典籍义理化作勇气,倾力守护一方平安。

看着百姓们安居乐业,张衡的神情却充满疲惫。终生苦读和精巧绝思,近乎耗光血肉之躯所能承载的生机。

崔瑷路过河间,同舍好友回忆起往昔岁月。

崔瑷:记得东观修《汉记》的事吗?

张衡:那是我人生一大憾事啊。

崔瑷:你当时是不是偷吃豹子胆了?

张衡:怎么了?

崔瑷:你说司马迁有十几处写错了。

张衡:错的就是错的。

崔瑷:你还要将刘玄排在刘秀前面。

张衡:事实就是这样。

崔瑷:你啊,活该和富贵双全无缘。

张衡:...,你身上挂的啥玩意?

崔瑷:作铭以自戒,尝置座右。

张衡:你个鳖孙发明的座右铭啊。

好友之间的嬉笑怒骂,让无数青春往事浮上心头。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在大笑声中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

张衡预感自己会死在崔瑷前面,便将刚写完的《周官训诂》交给挚友,嘱托他抽时间帮忙整理修改。

看着崔瑷远去的背影,张衡口中喏喏道:我们这辈子再无机会重逢,最后的告别就意味着千古永诀...

走吧,死者乃是为生者开眼!

公元139年,张衡的辞职报告再次被拒。

朝廷让他改任尚书,继续为苟延残喘的东汉发光发热。这位老人精通天文术数,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秦岭一白前来送土蜂蜜,听见张衡在吟诵《归田赋》。这是他人生最后一篇汉赋,到死也没能实现的梦想。

同年,张衡病逝在工作岗位上,终年62岁。

史书赞曰:三才理通,人灵多蔽。近推形筭,远抽深滞。不有玄虑,孰能昭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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