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太子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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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空黑沉沉的，飘着零星小雨，罗琪穿着工作服 ，推着一辆旧单车，站在舞蹈班的门口等十二岁的女儿下课。可女儿从校门口出来，看了看她妈那身打扮，一脸不高兴地说：

“妈妈，你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咋啦？”她妈问。

“舞蹈班同学的家长都是开车子来接孩子回家，你看看你，一辆旧单车，还穿身工作服，你是怕我同学不知道我妈是刮牛皮癣的吧？”

“我看见下雨，急急忙忙来接你，没顾得上换衣服。陈子涵，会下大雨，回家再说吧！”罗琪一边解释一边骑上单车说。

陈子涵还在那里生闷气，不肯坐单车。天黑沉沉的快要下大雨了，她却不急不慢，她妈只好推着单车陪着女儿一起走。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罗琪拿出单车篮子里的雨衣给陈子涵穿上时，密密麻麻炸豆子一样的雨转眼就象瓢泼似的倾泻而下，罗琪想叫女儿躲一下雨，但陈子涵根本就不听她的，她只好踩着单车一条街又一条街的冒着雨走走停停地往家里赶，到家时，衣服头发都在往下面滴水，一身湿透。

陈子涵在写字台边做作业时，她妈换了衣服正忙着做晚饭。陈三一边剁着皮鞋上的雨水一边直接进了厨房。

“怎么又来了？”罗琪问。

“都不准我来看看女儿？”陈三问。

“陈子涵跟你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我们都已经离婚六年了，你最好少到我这里走动。”罗琪一边炒青菜一边说。

“我想接女儿去我那里过暑假，顺便教教陈子倩的功课。”

罗琪沉默了一下，她想一口回绝陈三，又想到他跟孩子毕竟连着血脉，不让她去也不合道理，于是就推脱着说：

“那你去问陈子涵看她肯不肯？”

陈三见罗琪口气有点转变，心里一阵高兴，他问陈子涵：

“你愿意去爸爸家里过暑假不？”

罗琪最后悔的事就是让陈子涵去了她爸家过暑假。

平日里罗琪只听说陈子倩读书成绩不好，从没有想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在学校里居然是一个“霸王”！她有很多罗琪不知道的黑历史，就比如翘课去酒吧喝酒唱歌，然后跟男同学在马路上飙车（摩托车），有天跟同学在操场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她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指着她同学说：

“我再看见你跟他玩，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女同学吓得往教室里跑，陈子倩在后面追，幸亏体育老师发现得及时，把家长叫到学校里一顿狠批，最后陈子倩被学校遣送回家。

罗琪如果知道这些黑历史，她断然是不会让陈子涵去她爸那里。

暑假的某天傍晚，罗琪下班回家，在路上碰到一个熟人，她告诉罗琪说，前几天她看见陈子涵跟一个高高瘦瘦的漂亮女孩子在网吧里上网，后来又跟两个大男孩子一起，在马路上把摩托车开得做黄牛叫着呼啸而过。罗琪听到这样的事，家都没回，直接搭车去了陈三家，她急急忙忙地想陈子涵接回家。

陈子涵跟陈子倩相处不到半个月，整个人都变了，罗琪接她回家她还不肯回，还逼着她妈妈说：

“我要转学！转到跟妹妹在一起读书！不然我不回家！”

“陈子涵，你立马跟我回去！”罗琪生气地命令道。没想到陈子涵把门一关，居然把她母亲关在门外。无论罗琪怎样敲门，可她就是不开。罗琪蹲在门口，忍不住眼泪都流出来了。正在这时 隔壁一个邻居上楼来了，看见门口流泪的罗琪，小声地说：

“我认得你是陈三的前妻，行要好伴，住要好邻，你家闺女跟她在一起会学坏呢，陈子倩都是被学校里开除了的学生，小区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在马路上跟男同学飙车，去酒吧喝酒喝到醉，小小年纪就这样，她爸妈都管不住，啧啧啧！”邻居边说边摇头。

罗琪听邻居这样一说，气得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她跟陈三之间还念什么旧情？如果有情，陈子涵大陈子倩两个月就已经说明情为空物！如果没念旧情，她怎么又同意了让陈子涵到他陈三这里来过暑假呢？一时之间肠子都悔青了，她只好再次敲陈三家的门，陈子倩的妈打开了门，罗琪也不跟她说话，走进房间里拖着陈子涵就往外面走。陈子倩见罗琪那气呼呼的样子，吓得不敢出来，她妈站在门边不急不躁地问：

“孩子在这里玩得好好的，干嘛要带她回家？”

罗琪不出声，抬手就给陈子涵胳膊一轮巴掌加拳头，陈子涵哭哭啼啼地说要跟妹妹在一起。罗琪哪还敢把女儿留在这里？她只希望女儿没有这么快就变坏。

回到家时，夕阳还挂在西边的天空之中，圆圆的象一个红色的球，天气异常闷热。陈三开着车子一路追来，罗琪前脚刚进家门，陈三后脚就跟进来说：

“子倩这两天刚刚有点转变，你又把子涵带回来干什么呢？”

“你跟我滚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要把陈子涵废了吗？”罗琪气呼呼地说。

“她们两个偶尔出去玩一下，这不很正常吗？”陈三问。

“你对你女儿陈子倩了解多少？跟大男生去网吧里玩，路过家门陈子涵都不回家的，坐在男孩子摩托车后面抱着飙车，这很刺激很正常是吧？你回家管管你女儿吧！”罗琪越说越生气，把陈三推到门外，啪啦一声把门关上。

一个暑假，罗琪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陈子涵还是会回归到学习中来，谁知刚进初中，她完全都不象以前一样爱学习，校服一脱，只注重穿衣打扮，好好的一条长马尾松剪了一个短碎发，舞蹈班也不去学习了，回到家里跟她妈说不上几句话，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谁都不搭理。

陈子涵的班主任是一个矮个子的年轻男教师，期中考试过后，他上门做家访，当时陈子涵正在写作业，班主任来了跟她妈聊着天，了解陈子涵的家庭背景后说：

"陈子涵能考进重点初中班，说明她是一个优秀的孩子，可这次期中考试，数学考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改变现状会分到差班去，在学校里上课吃零食，跟同学窃窃私语，不认真听课，家长必须配合老师，共同教育好孩子。"

罗琪坐在老师的对面，象个小学生一样很认真地听老师讲，她知道孩子已经变了，这难道就是叛逆期吗？

陈子涵第一次挨打，原因是她借了她同学的手机，躲在被子里玩游戏，被她妈发现了一顿狠打，晚上趁她睡着了，罗琪替她去盖被子时，灯光下，女儿眼角的泪水还未干，看见她腿上，胳膊上那条条杠杠紫色的伤痕时，她责怪自己下手太重了，心里不免一阵难过，眼泪都流了出来

罗琪坐在女儿的床边熄了灯，擦着眼泪在心里说：

“妈妈只是想要你多读点书，将来能够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谁叫你这样不听话呢？”

一半卷起的帘子外，屋檐边的月光照在阳台上，樟树高大的影子在窗玻璃上映出一团黑沉沉的影子。罗琪想到自己读少了书，找份工作都要顾虑左右。也想起自己跟陈三的婚姻，当时父母那样坚决反对，但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谁知他陈三与他的初恋情人搅到了一起，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那样苦难的日子都度过来了，在女儿长大的路上，她觉得作为母亲应该替孩子扶正方向盘，才不至于让孩子走更多弯路，可孩子不听她的，专跟她对着干！所以罗琪心里特别烦闷，特别苦恼。

孩子数学不好，那就补数学！于是罗琪在县城里替孩子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每个星期六早上去，星期天下午回来。（远的学生在老师家里住一晚），好不容易混到初二，补习班老师打来电话问：

“您是陈子涵的家长吗？”

“是，”罗琪最怕就是接到老师的电话，因为每个电话都是告状的，不是说孩子上课不认真，就是孩子考试没考好。

“陈子涵脑壳似乎有点不开窍，一个题目她可以连错三遍，就好比是早上起来，碰到一块石头摔了一跤，第二天早上碰到又摔了一跤，第三天还照样摔一跤！唉，我是没有办法再教这样的学生了！”

补习老师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说，罗琪在这一头急得血压都往上冲。她挂了电话真的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很失败！一个人走在河边公园的上班路上迷迷茫茫，找不到方向。但她总觉得孩子应该不是蠢，她是聪明的！有可能是自己方式不对。但要用怎样的方式来引导孩子呢？她反复地问自己。

中午，罗琪感觉到自己头晕晕的，于是打电话跟组长请假回家休息一下。推开门就听见罗子涵在自己的房间里跟人说话，边说边咯咯地笑，很久都没有听到女儿这样开心的笑过了，出于好奇，星期五居然没在学校里，在家里跟谁聊得这么开心呢？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就看见陈子倩翘着二郎腿坐在写字台上，披散的长头发上摘了好些小辫子，一副根本就不象学生的样子，罗琪一看就来气了：

“陈子倩，如果你不好好读书，你不要到我家里来，别带坏了陈子涵！”

陈子倩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子涵的妈妈说：

“我没有带坏她，是她自己不想读书了！”

“滚！你给我滚回去！”罗琪听到说子涵不想读书了，几乎咆哮起来吼道。

罗子倩在家里哪受过这气，一边哭一边跑出去了。

罗琪蹲在冰凉的墙角里，想哭却没有眼泪，她该怎样拯救孩子啊？正在这时，班主任打来电话问：

“陈子涵的妈妈吧？陈子涵今天没来上课呢？只是这孩子在学校里也是陪太子读书，但退回来一想，班上总是有成绩好的或成绩不好的，不好的将来随便找份工作也能养活自己，你家陈子涵再这样下去，我做老师的也没办法补救了！”

老师在电话那一头说了一堆，罗琪只记住一句：

“陪太子读书！”罗琪气得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加上肾结石痛，一脸的虚汗直掉，陈子涵打开门，看见母亲抱着头痛苦地坐在墙角里，她回到房间里，背着书包出了门。

冬天越来越冷，初二的第一学期马上就过去了一大半，摸底考试之后，学校里来通知要开家长会。

罗琪那天肾结石痛又犯了，她最后一个走进会场时，就只听见话筒里校长问：

“孩子的家长们也可以谈谈自己对孩子的看法，有谁愿意来说说？”

会场里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坐在最后一排的罗琪站起身来，她今天特别打扮了一番，杏色收腰的裙摆风衣显得她身材更是匀称，她挽起了长头发，在后脑勺上盘一个发髻，她朝会议台走去……

“……我是初二123班陈子涵同学的妈妈，我刚刚看了一下陈子涵的各科考试成绩，别的考得一塌糊涂我不说，只说说她的语文成绩，全班52个学生，20个不及格，最高分72分，陈子涵69分，从这个分数上来看，陈子涵并不是一无是处，肯定地说陈子涵不蠢！一块废铁没人打理它自然会生锈，一锭金子无论放哪里都会发光！多读一点书，并不一定是非得让孩子出人头地，最起码她可以选择更多不同的生活方式。打苦工，卖蛮力都能养活自己，虽然那也是人生，但这样的人生，你们难道不觉得是碌碌无为吗？怎么就不往高处想呢？最美的风景都在最高峰！在该学习的年纪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长大才后悔今天的幼稚呢？我相信陈子涵只是暂时迷失了自己，总有一天她会清醒，但我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太迟，因为挥霍的青春是无法重拾，无法回头的！把握现在，不虚度眼前的每一寸光阴才是要紧的。我知道每个班里都有成绩好的或不好的学生，但我不相信陈子涵只是在陪太子读书！”

罗琪的话淹没在一片掌声之中，她走下台时，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她肾结石疼痛得无法直起腰来，模糊的意识里，她看见陈子涵哭着朝她飞奔过来……

醒来时，罗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看着坐在床边的陈子涵，脸上挂着泪珠，她突然就心疼女儿，而不是心疼自己！

陈子涵抓住她妈妈的手，流着眼泪说：

“妈妈，我错了！”说完泣不成声。

罗琪把孩子揽入怀里，无力低声地说：

“孩子，还来得及，妈妈愿意陪你一起成长！”

                            尾声

陈子倩17岁那一年出嫁了，嫁的也并不是带着她飙车的男生，早早地就步入到了生子带娃的阶段。多年以后，当陈子涵站在讲台上，看着她班里个别不听话的学生，她总是会想到叛逆的自己。无论她的学生怎么样不可救药，她都会努力地想方设法要让他或她变好，也从不指责差生在班里是“陪太子读书！”，因为这一句话，她觉得会抹杀了一个孩子自尊心。

有天晚上，睡到半夜醒来，她突然打电话跟她妈说：

“妈妈，初中三年，两年都是那老师当班主任，听惯了他说我陪太子读书，也不以为然了。我当时怎么那样不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不听，总觉得我没得办法让你开心，你也无法让我开心，现在想想当时的幼稚，真的可笑！谢谢妈妈的演讲撑住了我的自尊，突然让我茅塞顿开！”

“陈子涵，妈妈觉得你长大了哦！”

罗琪放下手机，看着窗台上皎洁的月光，突然就觉得放下了所有，心里特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