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也来过
小桐说:“妈,如果可以,我想…我想永远离开您,离开这里…好累啊…”对面的稻田,稻尖这么执着的冲向天空,却又只能随着风摇摆成浪…
小桐出生的时候,周围的人眼里都是失望,她都看在眼里,都知道,那时候知道,后来也知道…和其他孩子一样,她也“哇哇”地哭,接下来却也没有和想象中一样的新生儿到来的喜庆氛围,默默地她停住眼泪,或许也有着失落…
那天是正月初一啊,凌晨的窗外,一朵朵烟花争先恐后地在露水和残存的黑夜里绽开,一束一束,又“哗哗”地落下,紧接着寂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了。昏黄的灯光下,妇女和孩子的沉默与失望,孩子的父亲就坐在灯下,一言不发。“大姐,我说,又是一个女的,咱不要了吧,明儿就给装箱子里,我早早赶集市就顺了路”,床上的妇女脸色苍白,闭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看了看灯下的父亲,又是一言不发。说话的妇女,也并没有很老,三十来岁的样子,扎着高辫,留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空气刘海,她这一说,倒是打破了大家心里的坎。另一个女人也走出来说:“大姐,这都第三个了,不送走,一旦被抓超生的人发现,就真的没机会有男娃了,家里还是得有个男孩子好一点”。床上的女人叹了口气,把头偏过一边,闭上了眼睛,痛苦与厌恶在她眉间穿梭。窗外的冷雾刚想洒入就马上被一阵炮火烟掩盖了,灯下的男人这时站起来,沉重地走出门去,门开了一会儿,烟火的味道也钻了进来,在屋内徘徊,不一会儿,一个老点的男人带着一副欢喜的面孔走了进来,头上还挂着一丝炮竹的外壳,在黑夜里竟也红得刺眼:“生了吗,又是个女娃娃呀,生在初一,真好啊”说完接过孩子,扯了扯她身上的棉毯。小桐是这样的欣喜,挂着眼泪就笑了,这是她爷爷,多好啊。看到老人这样的反应,那之前说话的妇女又出来了,说:“我听人家说,生在初一的娃娃要不得,都是乞丐命咧,只会带来不好的东西,要不就…”妇女的声音刚落,爷爷就生气地大叫了起来:“什么要不得,你才乞丐命,初一有啥不好的,也没要你养,不喜欢你就出去”这一叫,妇女也不说话了,赌气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孩子也开始小声地“嘤嘤”哭起来…
后来,过了两天,父亲和母亲两人坐在窄窄的小屋里,中间一堆小木炭悄悄的烧着,偶尔“咔咔”弹出一两点小火星。父亲翻着几个月前的旧报纸,这些还是前几天去打米从人家的废纸堆里拿回来的,有一张一个角上还沾着地上的黄土,被父亲擦过后还留下深深的黄印…母亲在一旁,给床上的姐姐盖上厚一点的棉衣,一旁的姐姐刚刚睡了一会儿,就又开始闹腾起来,小桐在竹篮里却睡得很认真,安顿完两个孩子,母亲坐回床头,开始叠衣服,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爸,你看这小的娃要不要送人算了”父亲放下报纸,顿了一下:“随便,不要,明儿就送街上”
“那爸那边咱…要咋办”
“…趁他不在就送出去吧,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筷子,家里也实在拿不出钱再养一个了”
“嗯…唉,是个男孩多好啊,怎么就不是呢”
“我哥和嫂子那边前两年也就巧第二胎就是有个龙凤胎…”
“…唉,算了,我先去找个箱子,准备准备”母亲说完就起身披了件厚实一点的外套,踏出门去,刚到门口,就碰上了爷爷,打着一盏油灯,现在门口:“去哪”
“找个箱子”母亲嘴一快,后一阵沉默
“要箱子做啥子,回去!”爷爷的话里带着常有的严肃。转身推开门,门“咿呀咿呀”地叫着,“爸,你怎么来了”父亲放下报纸站起来,“我不来,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能把孩子抱出去,啊?”爷爷的目光瞪着父亲,让人觉得有点恐怖,又说:“我再告诉你们一次,这孩子,不许给别人,你们不养,我自己养,谁都不许送!”
“爸,孩子还在睡觉呢”母亲紧张的小声提醒了一声,爷爷就也不说话了…父亲抬起头,说:“爸,我们家真养不起这娃了,以后要是还有个男孩子,超生队的一开口,又不知道是多少钱,上哪找钱去啊”父亲说完又不再说话。又一阵沉默,冷风在窗外簌簌的吹,墙边的小灯泡,在风里左右摇晃着,映在黄土地上的影子也晃动着,门晃动着发出一点点微微的低吼声,远方传来远远的炮竹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爷爷又说:“我不管,反正这孩子我自己也可以养,要不就别要什么男娃,男娃哪有女娃好管”母亲一听,莫名地来气说:“爸,你说什么呢,什么不要男孩,男孩以后才好传宗接代,要女娃能做啥啊”母亲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过去就抱起篮里的小桐,往门口走,爷爷一着急,愣是啥也说不出来,着急地堵在门口,脸上涨红着,头上也冒着一点点的汗滴…母亲怀里的小桐被突然的吵醒,开始“哇哇”哭起来,“哭,哭!就知道哭!有什么哭的!”母亲越想越生气,开始责备起小孩,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咸味,和冷风里夹着的更浓的炮竹味,白烟钻过门上木板的空隙偷溜进屋子里,在孩子脸上划过,马上又随着一阵风窜了出去…爷爷的双唇在微微颤抖,却也憋不出一句话,风吹的更大了,门在他身后击打着墙面,像和这无关的黄泥土墙做着什么争斗,木板又一阵“咔咔”的怪叫,墙上的黄土零零星星被震落,还有一些,夹着稻草干在墙上吊着,无力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