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味道]_凝思生命:清闲简史

2022-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嘿hey鱼

我们有一张床,我们有一个孩子,

我的妻!

我们也有工作,两人一组,

有太阳、雨水和风儿。

我们只缺一件无关紧要的,

从而如此自由,像飞鸟一样:只是时间。

——里夏德·德摩尔《劳工》


哲思作为凝思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要归结于清闲。

希腊的清闲与“闲散无事”或者当今意义上的“自由自在”并不相干。它是一种没有强压与必需、没有劳累与操心的自由状态。劳动与之相反使人不自由,因为劳动处于生活必需的强压之下。与清闲相对立,劳动并不停留在自身中,因为它要去制造出有用的和必需的东西。

亚里士多德将生活划分成两个领域,即作为职业活动的非悠闲状态悠闲状态,即不得安息的状态安息状态。劳动作为不得安息、非自由须得从属于清闲。

清闲与之相反,其创造出一种远在生活必需之外的、非强迫的、无忧无虑的自由场域。人的生存之本质,若是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并非是操心,而是清闲。凝思性安息具有绝对的优先性

亚里士多德区分了自由人的三种生活方式:追求欲望的生活,在城邦中产生美好、崇高行为的生活,以及投身于真理之凝思性观察的生活[]。它们都远离生计的必须以及生活的压力。

最高的幸福产生于凝思性地逗留在美好事物那里,这逗留以前被称作凝视。它的时间意义是持续。它专注于这些事物——它们是恒久不变的,它们完全在自身之中安息。既非美的,亦非聪慧的,而仅是凝思性的对真理的献身,将一个人带到诸神的近缘之中。

劳动连系着生活的生计所需。它并非自身目的,而是一种手段,一种必需的、用于困乏的生活手段。

清闲是一种状态,它免除任何操劳、任何困乏、任何强压。在清闲之中人才是人。

古代的清闲文化,从有指导性的方面来看,让人去注意这一点:与当今世界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世界是可能存在的,它是这样一种世界,在其中,人的此在之基本特征并不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操心。

清闲作为悠闲远离劳动并且处于无事劳作的状态。它是一种特殊的能力。

思考正是作为凝思、作为对真理的凝思性观察建基在清闲之上的。

奥古斯丁也区分了清闲被动的无所事事:“在清闲中不允许有怠惰的放松,而是唤起研究或者揭示真理的乐趣。”“对真知的追求”属于“清闲”。不能清闲正是怠惰的一个标志

托马斯·阿奎那如此写道:“凝思的生命就是要比积极的生命好。”

劳动从凝思中来获取它的意义。

中世纪的日历并不单单用于计算日子。更多的是叙事构成它的基础,在叙事中,节假日形成叙事性的站点。它们是时间之流中的固定节点,将时间叙事性地连接起来,这样时间就不会流逝了。它们形成时间上的阶段,这些阶段划分时间并使之节奏化。

时间上的诸阶段是整个叙事曲张之内的一些富有意义的过渡。希望之时、欢乐之时以及离别之时相互转成

托马斯·摩尔描绘出这样一个世界,在其中所有的人都劳动着。他的颠覆性的社会构想反对阶层区分,设想着一种公平的劳动分工。每个人每天只需要劳动六小时。在不从事劳动的时间,“乌托邦人”投身于清闲和凝思。

在路德那里,劳动作为职业与上帝的呼唤和人结合在一起。劳动经由加尔文主义而获得一种救赎经济的意义。一个加尔文教徒就他是被选上的还是被摒弃的这一问题而言并不确定。因此一种忧惧,一种时常的担忧就占据着完全被抛向自身的个体的行为。唯有劳动上的成功被解释作被选中的标识。对救赎的忧虑使得人成为劳动的人。不停歇的劳动虽然不能(让自己直接地)获取救赎,但它却是确保自己被选中并由此消除忧惧的唯一手段。

加尔文主义中发展出一种对作为的强调,一种去行动的决心。

只是去有所作为的决心,这一绝对化才让凝思生命作为无所作为的凝思显得是可鄙的。

马克斯·韦伯引用齐岑多夫(1700—1760年)的话:“人不单只是劳动而活着,人还为了劳动而活着,当人没什么可劳动的时候,人就会痛苦或者逝去。”

时间经济救赎经济相互渗透。加尔文教徒巴克斯特写道:“保持对时间的一种高度敬重感,每天都要更加小心,不要损失你的任何时间,这样你就没有丢失你的任何金银财富。如果空虚的消遣、穿着、宴会、闲散的谈天、无益的交游,或者睡觉,它们当中任何一种诱惑要夺走你的任何时间,你就要相应地提高警惕。”

世俗化没有让救赎经济消失。后者在现代的资本主义中继续存活。仅仅物质贪欲解释不了那几乎丧失理智的赚钱活动。求取救赎构成(资本)积累压迫的基础。人们投资并期待以此谋取救赎。在此,求取救赎的内容是多种多样的。除了愿望之外,借助于作为流动时间的金钱之无限累积,而将无限多的时间作为这受限定的自己的生命予以支配,权力欲以此创造出扩增冲动与积累冲动。

对于马克思而言,金钱在这一点上是威力无比的:它以去事实化的方式起着作用,它废除被抛状态转而增益筹谋状态。它引起一种对被给予的事实的普遍扬弃。

“工业”一词源于拉丁语的表达industria,它意指“勤奋”。英文词“industry”今天还有“勤奋”与“忙活”的意思。

工业化不仅意味着世界的机械化,还意味着对人的规训化。它不仅安置机械,还安置诸配置要素,这些要素对人进行深入肌肤的、时间节约和劳动经济方面的优化。

作为机械化的工业化使人的时间接近于机械时间。工业上的配置是一种时间节约的命令,它须得将人按照机械的定调来塑造。它使得人的生活与机械劳动进程、运转相适应。

人丧失了凝思能力,这样他就沉降为劳动的动物

因而松缓停歇绝非意味着对劳动的平衡性力量。

所谓的休闲和消费社会就劳动而言并未带来什么实质性变化。它没有免除要去劳动的命令。

实际上劳动社会是这样一种社会,在此之中,劳动在结束生活之必需的阶段后,将自身独立化和绝对化成目标本身。劳动就以这样的方式被予以整体化,即在劳动之外的时间必须消磨和驱赶。劳动的整体化排挤其他的生活形式和生活筹划。它迫使精神自身去劳动。“精神劳动”是一种强制性用语。劳动着的精神是一种悖论。

消费持续性互为矛盾。消费品不持久。对于那些消费品而言,失效是它们的构成性要素。事物的流通和失效的循环在此变得越来越短促。

经济增长依赖于事物的急促的消费和消耗。当人们突然开始去护存事物,防止其失效,促使其成为一种持续事物之时,旨在增长的经济就会被完全牺牲掉。

凝思性逗留预设持续着的事物。消费压迫却废除持续性。所谓的缓速也并不引发任何持续。

事物本就是被耗用的。单单是减低下来的速度并不会改变事物的存在。真正的问题是,持续着的、长久的和缓慢的东西面临消失或者远离生活。

劳动的时间却没有持续性。它通过生产着的方式而耗用着时间,长久的和缓慢的东西却是脱离消费,它促引成一种持续。凝思生命是一种持续性的操示。它以打破劳动时间的方式而造就一种相异的时间。


书籍信息:[德]韩炳哲.时间的味道[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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