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那时过年香又甜
“吃了腊八饭,就把年货办。”记忆中,一进入腊月,妈妈常念叨的就是这句话。而在我们眼里,真正闻到年味儿,应该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吧。
在我家乡,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每到这天,父母就让我们砍一把竹子捆在一起,用竹叶打扫房顶吊下来的灰。那时候,大部分人家住瓦房,房顶上结满长长的蜘蛛网,大家在过小年打扫一次,然后干干净净过年。
小年夜的晚餐,一定要吃圆圆的糖饼子,我们那里叫“糖陀螺儿”。吃饭前,父亲会放一挂鞭炮,他说敬灶王爷,那天是灶王爷去天上走亲戚的日子。
过完小年,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而年味儿渐浓,是从腊月二十七开始。我们那里有首民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二十七,炒东西;二十八,发面发;二十九,蒸馍篓;三十,捏鼻儿(包饺子);初一,拱揖(拜年);初二,拉胡琴;初三,放大鞭。”
腊月二十七这天,村里一直飘散着苞谷花的香味,玉米是专门晾晒的,细心的人家,秋收的时候,留一些没剥完叶子的玉米挂在门外,经过一冬的霜打,炒出来的苞花又酥又脆。
炒苞花那天,我们兄妹三人围在锅台边,半熟的时候,香味飘出来,我们就开始吞口水,有时等不及,就伸手抓几个半生不熟的吃。这时,妈妈就挑出那些先炸成花的给我们解馋。苞谷快炒熟的时候,啪啪炸裂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热闹。有调皮的苞谷蹦出锅外,我们就在地上捡着吃,妈妈只能一手拿着锅盖挡着,一手在锅里翻炒。
炒完苞谷花,用热沙再炒蚕豆,炒蚕豆就没那么香了,我们边吃苞花边等。炒好的苞谷花和蚕豆,很酥,一嚼就碎,没炒好的,我们叫“铁籽”“铁豆”,有吃“铁豆”把牙都咯碎了的小伙伴。但在那样的年月,我们从不引以为戒,会把“铁籽”“铁豆”也吃得一粒不剩。
腊月二十八这天,家家户户开始发面,第二天蒸各种馒头。三十晚上上供的馒头,要做圆的,里面包上红枣。其他的,就比各家主妇谁的手巧了,芝麻叶花卷,红薯包,萝卜包,只是很少有做肉包的。
让我们最期待的,是炸炸馍,跟现在街头的炸油条相似,炸馍是一根,不是两根扭在一起。村里炸馍炸的好的,就几个人,每到腊月二十九,就被很多人请去家里帮忙,被请的人,只要错得开时间,都是来者不拒。
我堂嫂就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她性格开朗又肯下力,每年我家炸炸馍都离不了她。最重要的一道工序,配料和揣面,由她完成。面揣好了,炸出来的馍馍又松又软。据说炸馍用的水、面,碱和白矾,都是严格配比的,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哪家若早一些炸完了馍馍,就端一些给左领右舍尝尝,就这样周而复始,周围邻居都可以尝到各家的炸馍,还会互相评论哪家的馍馍今年炸的更好。
大年三十这天,吃完早饭,妈妈就着手准备中午的团年饭。我们兄妹三人在父亲的带领下,去给过世的亲人上坟,这个仪式风雨无阻。
我家住在一个小山村,祖坟埋在后山上的三个地方。无论暴雪,还是泥泞,父亲都带着我们一处不拉的祭拜完。
祭完祖回到家后,我洗桌子椅子,哥哥弟弟开始贴春联。那时没胶水,张贴春联用搅的面糊儿,放在勺子里,在火上烧一会儿,半生不熟的粘性才好。每年这个事情由哥哥来做,他总能恰到好处的把握火候。我洗完桌椅后,就帮忙往春联背面刷浆糊,哥哥往门框上贴,弟弟就跑来跑去拿了递给他。
贴春联的时候,大门、厨房,或者牛屋,父亲都让我们贴上。春联的内容现在已记不清了,大多是“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的。而贴在牛槽上的,必定是“六畜兴旺”,鸡笼上的是“鸡鸭成群”。
贴完春联,看着红艳艳一片,顿觉家里那红砖青蛙的瓦房,不比城里的高楼逊色。
等我们忙完这些,妈妈的团年饭也做好了,把菜端到桌子上后,哥哥去燃放鞭炮,鞭炮响完,父亲才允许我们上桌吃饭。每年三十中午和初一早上放的鞭炮,谁家响的时间长,谁家在中间哑了火,会在后几天被拿来津津乐道。而放在中间哑了的,会被认为不顺,每次燃放之前,父亲就让我们拿出来,在火盆上烤一会儿以防潮湿,这样放出来的声音才又响又脆。
三十下午,剁饺子馅儿的邦邦声,此起彼伏。三十晚上,吃完饺子,三五成群的小伙伴,就约在一起守岁,雷打不动的看春晚。哪家烧的火大,哪家大人脾气好,是小伙伴们首选的玩耍之处。
无论玩的再开心,家里的男孩子会在零点前赶回家点燃爆竹。那一刻,整个村庄是欢腾的。男主人会在此时“出天行”,摆上腊月二十九蒸好的圆馍,磕头作揖,我们那里叫“敬老爷”。至于这位老爷姓甚名谁,大家不知道。到底是敬的菩萨,还是祖师爷,也说不清,我想,我们靠近武当山,应该敬的是祖师爷吧,因为菩萨不被称为“爷”。
大年初一早上,父母交代我们不能倒洗脸水,不然一年里出门就会下雨。早上要吃前一天包的饺子,会煮很多,家里的牲畜都有份儿。
父亲最常念叨的一句话:“抽一千骂一万初一早上吃碗饭。”饺子煮熟后,父亲给家里的耕牛先盛上一碗,然后抚摸着看它们吃完。那时候,父亲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也许,他在感谢自己的老伙计,帮自己养育这个家,也许,他在为农忙时抽在它们身上的鞭子而自责。
早上初一,大人孩子都换上新衣服,开始去每家每户拜年。我们村的人全姓张,按辈分排下来的。父亲因辈分高,每年都是在家等别人来拜年,然后我们兄妹三人再去别人家拜年。父母很少去给别人拜年,我记得妈妈说过,她去村里一家拜年,那家的人深感不安,一直说,哪有奶奶给孙子拜年的。
而拜年,也能拉进乡邻之间的感情,平时有个小摩擦的,过错方在大年初一这天,一声“叔婶儿哥嫂拜年了”,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互相拜年,就是盼望吃到各家好吃的,苞谷花、蚕豆、瓜子。那时很少有糖吃,不过有瓜子也很开心了,去到一家,主人会往口袋里装很多,口袋装满了,就回家找个袋子装起来,然后再去另外一家,别人给的瓜子可以上学的时候带在学校吃,自己家里的,父母是不许多吃的,要留着招待客人。
初二那天,是走舅爷的日子,吃完早饭,父亲就带着我和哥哥,去给舅奶奶拜年。奶奶去世早,父亲兄妹三人,从小多得舅奶奶照顾,父亲一直跟我们念叨舅奶奶的好。我们在舅奶奶家,能遇到出嫁后的姑姑。
学会感恩,我想,这是从小,父亲教给我们最朴素的道理。
初三,回娘家的日子,那些姐妹多的人家,那一天家里特别热闹,还有很多连襟因为喝多了酒,在丈母娘家打闹的。外婆家离我们很远,当时交通不发达,初三那天,小伙伴都去外婆家了,我们就显得特别无聊。
到了初四,我们开始回拜年。小时候是很喜欢去给亲戚拜年的,虽然去每家都是步行,但我们从不嫌累,因为在路上可以偷吃“果包子”。
“果包子”是用彩绳拴起来的长方形纸盒,里面装着饼干类小食品,用手可以从四个角伸进去拿到。拜年的路上,我们偷吃,父亲也睁只眼闭只眼,他知道我们走得累,更多时候,也许他是想,如果不是过年,他也舍不得买这些给我们吃。
而“果包子”在送来送去的路上,被这家的孩子掏一块儿,那家孩子掏一块儿,到最后偌大的盒子里所剩无几。所以,那时大家都戏称为“果标子”。(标是方言,骗的意思,我们这里说骗人叫“标人”)
正月初五,父亲叫“破五”,他说过了初五就要开始干活儿了。初五这天,父亲会挑一胆大粪到菜园,或者去挖会儿地,预示这一年将在勤劳中度过。
虽然家乡有拜年拜到二月二的说法,但我们可以尽情玩耍的春节,从初六起就结束了,我们开始干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
那年岁月,都已走远。那只在过年时才能穿上新衣服,吃到一次炸馍和瓜子的日子,亦不复存在。可那时的乐趣,却在心里无限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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