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
我的心曾经是一片原野,所以我至今都向往草原,森林,大山。
我的心曾是一片原野,和天相接的绿,在这绿上点缀的几抹白花,黄花,也种上了那些绿得透青的芦苇,然而水草丰美,风吹的时候也有落英缤纷。在那片原野尽头弯曲的地方是一个水塘,发蓝的绿水上偶尔也有白鹅嬉戏,那也是它们的乐园。只要轻轻地呼吸,那发酵着青草泥土香气的空气便被深深地牵引进这具肉身内,在我浑浊的血液里面埋下春天的青翠,夏日的碧绿,秋日的暗黄,和冬天的白祭。
在我学会步行之前,就在那里呼吸着四季。
那时我尚未踏在水泥路上行走在匆匆红灯酒绿之中,还只是一个光着脚丫在田野里用泥泞作画的小小人儿。仅仅只是,亲近着在玉米高粱丛间居住的精灵,采集着昨夜露珠,还有在初升晨曦之前,数着昨夜那位行色匆匆的过客掉落的白玉花瓣。
在那片水塘的旁边是用水泥堆砌的农舍,那是鸭鹅在黄昏归去的堤防,我就住在那里。
再简单不过,也仅仅是区别于城市钢筋水泥堆砌的,水泥堆砌。我和那人住在无人知的乡里,清晨会被山风唤醒,夹杂着些许鸭鹅唤醒的怒气。那被请来的山神召唤了住在厨房里的土地神明,然而柴火燃薪,炊烟升起,在房子前面有一口井,我总戏说是一口住着水妖的千年老井,我也在井边梳洗的时候淘气,你说,那投井自杀的珍妃会不会也在不同的井里看见不一样的天空,偶尔也跟不同井里居住的水妖相聚,感叹彼此不同的境遇?然而我总会被那人打断,“别冒犯了人家!”然而咂咂嘴,却和蚊子一样总也不消停。白鹅和门口守家的黄狗也会来凑凑热闹,就像是对水井里主人的好奇。然后我和他们都被那人匆匆赶走。
可是就算是再简单不过的生活,只要出门就能望见,那撞入眼帘的,漫山遍野的绿色。仿佛在我出生之前,就和这些融为一体,就只沾有绿色的气息。
我和那人生活在那片原野上,我们的房子里有唯一高级的电器是电视机,来感知着千里之外的世界发生着的所有事情,但似乎也像是不甚相关的事情了,因为感觉现在的生活如此的久远。那人和我在夜里听蛙听蝉声里,睡在竹席的时候,伴着原野的香入梦境,梦里也是一望无际的绿色。
那人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讲过玩笑话,”你本事的时候,回来看我。“而今别离的时候,另一句话却跃进心里,”你这个骗子。“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我又是何方神明能够一直驻足在这里?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里,那一片原野早已经是现在这一副模样了。以上的想象也仅仅只是在梦里出现的幻境,我的心早在我学会行走之前就已经被夷为平地,我也不曾在泥泞的乡间小路走过,就像是我不愿意让自己的鞋子沾染上风尘一样的可耻,也不曾在某个乡村驻足停留。稻草早已经枯萎,水塘的水被抽干,被水泥填满,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之间是已经被太阳晒得龟裂的松柏路,自从我出生以来便一直如此,我以为我的心曾经是一片原野,水草丰美,那是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前的事情了,似乎仅仅有一瞬间的存在,但似乎从未存在过。
既然如此,我该用什么词语来描绘此刻谁在我心里埋下的隐隐约约的痛楚?假如存在过的话,我为什么总也记不清那个农舍到底是怎样的结构,那人长着什么样的脸庞?可是此时此刻,我确实是在远离某处的汽车上,在GPS上我就是一个脱离某地的质点,做着不明白方向的位移,可我确实在离别着什么。
可是就在这一刻望向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山花烂漫。不知名的远处绽放着不知名的花朵,在点缀的中间有一条公路,正是我刚刚飞驰离去的那一条公路,公路两边的山上还有农民在放牛羊,远方的芦苇青青,风吹低的时候可以看见在芦苇塘里淘气的白鹅。
那人面朝着那一片蔓延的绿野。
我才看见,那模糊又清晰的满眼的绿色,是那人用年月,在深山种下的思念。
我的心曾是一片原野,在我逃离某地的时候,忽而发现在离开的那一刻,有谁的思念化作四季,把眼泪滴在了我的心里,种下了希望。
来年再见时,又会是山花烂漫的原野,再见如同初见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