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为什么不悲伤
2016年6月28号下午,星期二,天晴。我正跟同事们热烈的讨论柳岩的胸是不是真的,急匆匆的电话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爷爷去世。
我匆忙往家赶,六个小时后从北京回到家。灵堂布置在我家院子里,到家时已经傍晚,迈入大门,眼泪开始往下掉。但当我进入灵堂后,却无法哭出来,只觉得胸中堵得慌。
外地求学多年,每次回家不管多晚爷爷都会来家里看我一下才回去睡觉。
我坐在棺材旁,听见门口有人在喊‘小向回来了’,是爷爷的声音,可是抬头却不见人。我知道,门口再也不会有声音想起了。
我很想表现出悲伤,但越想眼泪就越往肚子里藏,像是与我故意做对似的。爸妈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们都在边上,离棺材十米的距离,男人们抽着烟,女人们喝着水,没有声音发出。
没有眼泪的我,还是想见爷爷最后一眼,就用力掀棺材盖。掀不动,二奶奶跑过来揪住我,别动了,入土为安,不吉利。我没管,还是用力往上抬着。爸爸狠狠吸了两口烟,给边上的小叔说,掀开看看,孩子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爷爷脸色通红,穿着黄色的大马褂,带着地主帽,眯着眼,我想摸一下,二奶奶打断我的手,用力把我拉走。
出门碰见小姑,眼睛红红的,正抱着柴火往厨房走,我走过去,抱了抱她。小姑拍拍我的肩膀,笑了一下,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煮碗面。我点点头,走进房间,放下行李,坐在沙发上眯着。
爷爷死了,但没有太大改变,大人们准备着来日的仪式,应付不停来吊唁的人。除了小姑红着眼,爸爸不停的抽烟,所有人都很正常的,像是准备别人家的葬礼。
丧礼在两天后。农村的白事有一个主持人,从头到尾负责各种事宜,会在人死到丧礼的几天全程跟进。这次主持葬礼的人是村里最诙谐幽默的“马力爷”,他来来回回的走着,跟大家开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玩笑,摸一下这个孩子头,拽一下那个妇女胳膊,一点正经劲都没有。
经过我们这些亲属时,他故意放了一个很大声的屁,还坏笑着冲我们挤眉弄眼。边上人一阵大笑,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什么叫“红白喜事”,农村死了人,除了飞来横祸或病死的年轻人,一般都被称为喜丧,除了送葬时大家哭一阵,其余时间都在聊天打屁,吹鼓手和农村女歌手在台上唱着不同的歌,孩子们到处乱跑,空气里充斥着懒洋洋的欢快气氛。
我的脑袋嗡嗡在响,这是爷爷去世了吗,怎么一切都不悲伤,人不悲伤,歌不悲伤,就连灵堂里的花圈,都是五颜六色。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二叔半夜回家。
二叔的女儿嫁到了好几千里之外,女儿女婿出了纠纷,二叔前几天跑到外地去给女儿打抱不平,还没找到女婿,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紧赶慢赶也是十几个小时后才到家。
人们守着祠堂,已经半夜时分。这时屋门打开,二叔拎着包,满脸尘土。
他哽咽着,一把扑倒在棺材旁,沙哑的问,“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哭着闹着。
也是,几天前出发时还在跟老爷子谈笑风生,去外地没几天怎么就阴阳相隔了?
我爸把抽着的烟灭掉,苦笑着扶住二叔,说“能怎么了,一口气没上来,爹去了。”
二叔不依不饶,不起来,使劲用指甲盖扣棺材的缝,我爸劝了半天,没用,就说:“让他看看爹,来个人把棺材盖掀开。”
旁边有个人一起跟我爸把棺材盖掀开,我爸又苦笑了一下,说“看吧,看看爸最后一面。”二叔“哇”的大声哭了出来,我爸本来想说啥,动了动嘴唇,啥都没说,眼泪从两眼溢出。
屋子里的大人们终于痛快的哭了,每个人不再掩饰,有的低头抹眼泪,有的放声大哭,有的从屋子里出去到外面点烟。
棺材盖盖上,再也没有打开。明一早,人就要火化。
在韩剧《请回答1988》中,有个类似的桥段,德善的奶奶去世,爸爸妈妈先行回老家办理丧礼,德善跟姐姐第二天回去。
到了葬礼现场,很吃惊。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悲伤之色,大人们吃着东西,喝着酒,交谈各自最近的生活。
爸爸带着孝服接待参加葬礼的客人,每来一个人,都要笑着说:“辛苦了。”姑姑们则在相互讨论新买的戒指和衣服。
德善很不高兴,为什么大人不悲伤?死去的可是自己的奶奶,爸爸和姑姑们的妈妈。
就这样带着不满情绪直到半夜,亲戚朋友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血缘关系最近的几个人守灵。
这时远在美国打工的大伯深夜一个人出现在葬礼门口,大伯摘下眼镜,摸了摸眼泪,叫到:“东日(德善爸爸的名字)啊,东日?”。
德善爸爸眼眶顿时红了,本想笑一下,但转过头,眼泪汹涌而出,跟大伯抱在一起,哭着叫到“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咱妈怎么这么命苦,以后我们就没有妈了!”
顿时,灵堂里的姑姑们都肆无忌惮哭了出来。
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想到死去的爷爷,和当晚归家的二叔。
大人不是不悲伤,只是缺少让他们表达的契机,在无人的深夜,他们会嚎啕大哭。
《请回答1988》,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