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面
这是一碗面,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打旋的热气像是把人身边寒气全融化掉。
手翰面是金黄的麦色,份量很足,满腾腾的一大海碗;面上面均匀地洒了一撮葱,是嫩生生地新绿;骨汤汤汁乳白,三二滴麻油晕开,透着刺激人的香味,直冲的人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拿着竹筷子往下拨翻面条,可以看到切成块状的西红柿是红的;煎蛋是金黄金黄的一大块;白色剔透的豆芽,芽尖是轻柔的一抹嫩青;木耳是黑色的一团,在乳白色汤汁中舒展成好看的形状;油菜被煮成绿油油的一条,不难想,若是一口咬上肥美的菜帮,必是满舌的清甜滋味。
这面可真香!
自从,这碗面从弄堂里被伙计端出来,顾时勖眼睛就没从上面移开过,他带着自己都不发觉的颤抖接过来伙计手中的面。脑子里模糊着闪过一个念头,这面碗也是真好看,
光滑的白瓷碗,碗边上绘一圈的蓝花。就像是爷爷给他讲的景德镇的陶瓷,“雨过天晴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
十五六岁见识浅薄的他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县城的苍蝇小饭馆怎么可能有景德镇的碗。
但确确实实地,当他端起这碗“景德镇”的瓷碗时,连腰板都不自觉的挺直了。这么好的面,就端在他的手里,他都能感觉到小店里的人都羡慕望向他的眼光。
“小心着点端,小孩子家的做事毛毛躁躁的。”
父亲皱着眉、黑脸训他,一双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却是稳稳的接过来面碗,小心翼翼的端着桌子上,不让一丁点汤汁洒出来。
“这一碗面贵着呢!给你爷爷洒了怎么办呀。以后,大人做事小孩少插手。”
父亲把碗接过去,端到爷爷面前。对了,这是特意给爷爷要的面。顾时勖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面,远远地端开,不自觉的有些失落的垂眼站在一边。
母亲拽着他的胳膊叫他坐下来,急冲冲往他手里塞筷子。“快点吃,侬吃完还得早点走去学校哈。咱家里牛还饿着呢。”
他和父亲母亲碗里的都是素面,白糊糊的一团。清水汤,只意思意思地撒了一些香菜。
同样是面,差距咋这么大呀。
顾时勖闷不吭声地埋头苦吃,边吃边忍不住想。不过,虽然这是素面,但面条也是用的家里少做的白面做的,不噎嗓子,还很香,吃着很让人忘乎。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三四岁的少年,个子像抽节的竹竿窜窜地往上长。胃口好的不得了,却是整天整天的吃不饱。
营养跟不上,就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身上没有多少肉,像个电线竿子似的,穿个衣服都撑不起来,空荡荡的一个。
这不,他把这一大碗连面带汤地吞下去,还是有点饿。顾时勖有点眼馋地看着爷爷的面,老人家吃的慢,碗里仍然有香乎的一大海碗面。
好像很好吃!顾时勖嘴里忍不住泛酸水,肚子里止不住的空虚感。要是爷爷吃不完,晓不晓得剩下的他能不能吃。
“勖勖。”
“……啊,爷儿,咋了?”顾时勖吓了一跳。
爷爷的眼睛不太好,两个眼都是那种玻璃眼,雾朦朦的,看不清人。但脸庞是很和蔼的、慈眉善目。他摸索着够着顾时勖放在桌子上的手,手掌干燥温暖。
“侬填弄饱了不?饥渴不?”
“我早填弄饱了,爷儿你快吃快吃。”顾时勖毫不犹豫,故作豪爽地大声说。他虽然饿,但也不能抢爷儿的食呀。
“爹,你别管他了。快吃你类吧,一会领着你往勖儿学校看看去。”母亲一边大声说,一边往他空碗里夹面。顾时勖有点不好意思,端起碗想躲闪。母亲狠狠给了他个眼神,硬生生把他碗填了个半满。
“……那敢情好。”爷爷迟钝地拿起筷子,笑了笑。他年纪太大了,不光眼睛不好,耳朵也有些背了。
“到学校好好学,别跟同学伢们闹气。”父亲边嘱咐他,边给他往面里撒了点盐巴、辣椒酱调调味。
顾时勖感觉到嘴巴里的盐香、辣味,享受地眯着眼,加快了吸溜面条的速度。顾不得回话,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他们吃完饭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高地挂着,热的不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的。顾时勖牵着爷爷往树阴下走,父亲给他扛着他的被褥。
真是太热了,顾时勖有点焉。爷爷跟他说话,没听清,啊的问了一声。
爷爷又开口说,“勖儿,面好吃不?”
“……好吃!”
“要好好听先生话。学习,长大就能吃天天吃面条了。”
顾时勖抬头看了看远方,是零散的高低不一的小砖屋,脏乱臭是这里的常态。可是他知道,走过去这条街就是他的学校,刷着雪白的墙,有朗朗的读书声。从学校能到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
神秘幽远。那个世界也许不会那么好,但天天都有好吃的面条。可以让他、爷爷、父亲和母亲都吃得香饱。
紧看着路,手里扶着爷爷。顾时勖沉默了一会,应声坚定地说,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