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打开《孔乙己》金钥匙

    孙伏园请教鲁迅《孔乙己》的主旨,其答案是“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

    “凉薄”是本文的灵魂,是核心的词语。何为“凉薄”呢?“凉”,本来是名词。《周礼.天官.浆人》有:“浆人,掌共王之六饮:水、浆、醴、凉、医、酏。”郑玄注引郑司农曰:“凉,以水和酒也。”郑注云:“今寒粥,若糗饭杂水也。”也就是说，凉,就是加水、加冰后的寒粥。而作为动词,“凉”就是羼.水、加冰之意。通过“凉”这种动作,使得原浆、原酒的温度降低,浓度稀释。

《孔乙己》开篇,鲁迅构造小伙计在掌柜诱使下学给酒“羼水”而不得的意象,颇具艺术匠心。“羼水"意象,隐含一个“凉”字,是加水、降温的“冰凉”行为。羼水,就是凉;凉,就是羼水。您看,多巧!凉,即羼水。这是字面含义,是使酒稀释,使酒降温,冰凉;而隐含的寓意是人情羼水、人间欺诈、人情冰凉。如此设置,正是文学大师独运的匠心。

  再深细考察,魯迅设置的“羼水”意象,还隐藏了“薄酒”之意。何为“薄”?酒的浓度稀释,就是“薄酒”。薄酒,就是浓度稀薄的酒,是酒味寡淡、清淡、失去原浆醇香和浓香的酒。所以,开篇设置小伙计学“羼水”而不得的意象,还隐含一个“薄”字。于是让我们想到人的薄情、刻薄,以及人间凉薄;人间本来的浓情、真情、醇情,都被“水”了，“掺杂使假”了;人间醇香、人间浓情、人间情味,都被稀释得失去了人间醇味、人间真情、人间正气。咸亨酒店,没有醇香,只有邪气、恶味,只有凉薄!

全文处处围绕“凉薄”展开。

第一,用“笑”和“快活”反衬人间凉薄、人情炎凉。全文3个“快活”,14个“笑”,5个“都笑了”众声喧哗,众生热闹。本应温热如春、浓香四溢的酒店,在欢笑、热闹、喧嚣背后,却冰凉刺骨、寒冷穿心。

  孔乙已在笑声里走来:“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孔乙己也在笑声里最终离开酒店,被打折腿,只能用手“走路”,“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画面触目惊心。孔乙己是酒店的“开心果”,所有人都捉弄他,戏耍他,拿他的伤疤当鲜花,“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可怜且单纯的孔乙己只对孩子们好,孩子比成年人无心机。然而,孩子也嘲笑他，

“我可以附和着笑”,小伙计觉得他“又好笑,又不耐烦”。“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等到茴香豆“不多也”,“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所有笑声,都是热烈的。然而,落在孔乙己身，上,却是冰冷穿心的。用“热”笑反衬人间凉薄,效果绝佳。

第二,用冷漠直写凉薄。孔乙己无亲人,世间不会有人牵挂他的安危与冷暧。孔乙己之所以被他人记起,竟是因欠酒店钱。“孔乙已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当听说孔乙己被打折腿、下场不知如何时,“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掌柜低眉看算盘结账的冷漠,令人掩卷喟叹。

第三,用季候、节日衬托人间凉薄。“中秋之后,秋风是--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鲁迅特意用几个特别的季候,简笔写孔乙己的被记起。从中秋，到初冬,到年关,到来年端午,又到中秋,最后又到一个年关。

鲁迅用温暖的、热情流溢的、红红火火的节日,串起孔乙己的被他人惦记,却是因记起他欠的十九个钱。这种反悖的凉薄,令人唏噓,让读者心肠有战栗般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