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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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浅灰色的地板上,垂地的浅绿钩花镂空窗纱微微摇曳着,屋外叽叽喳喳的小鸟一会跳到枝条上,一会跳到电线杆上,嘴里衔着不知哪啄来的食儿,欢快地来回穿梭,那娇小斑驳的影在一刻不停地跳动着。
时间尚早,关掉闹钟,邵阳望了望刺眼的阳光,翻了个身继续躺在床上,一首听了无数遍的《逆光飞翔》又开始单曲循环播放:
不需要同情的目光/自己给自己力量/有时想放空一躺/转过身背对着窗/不借助别人的肩膀/自己帮自己成长/暴风雨一场/我看到了阳光/和那坚强的模样......
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一个画面始终挥之不去,却也一直激励着他。每当消沉、畏惧,他都会想起这个画面来。
“咚咚咚......”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海娜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接邵阳。有海娜的陪同,邵阳仿佛多了个卫士,奇怪的畏惧感也遁于无形。
错开高峰期,此时的街道已没了清晨的喧闹与拥挤,海娜挽着邵阳的胳膊,慢悠悠地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过了十字路口,他们来到一家常光顾的煎饼摊。这个摊位的主人是一对残疾人,其中一个是盲人,一个是瘸子。他们喜欢坐在这家摊位前的马路边,悠悠地边吃着煎饼边畅聊着。
邵阳今天不用去上班,海娜调了班陪他。他们在大街上游荡着。突然海娜接到林峰的电话,说有棘手的问题需要她立马回公司处理。她索性带着邵阳一起去了公司。
海娜把邵阳留在她的宽敞舒适的办公室,迅速地去了会议室。邵阳随手翻了翻海娜桌上的一些杂志和有关公司的一些资料。一张戴着墨镜的照片让他有些局促不安。原来之前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海娜所在公司的董事长林峰,这让他诧异万分。
这里是一家少儿英语培训机构,海娜负责的是项目开发。这里有很多优秀的留学归来的硕士研究生、博士。这位董事长其貌不扬,中等个子,留着小平头,皮肤黝黑,额头眉宇间有明显的疤痕。听海娜讲,他的家人都在国外,平时就他自己一个人。这就更令他惊呆了。
他是如何一个人自如地穿梭在车龙马龙间?是如何应对这繁琐的一切?公司的人如何对他言听计从的?
邵阳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这样的问题,翻来覆去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似乎看到了一道亮光,微弱地在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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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阳在上下班的路途喜欢特意从林峰所在的这座办公楼绕过,但期望终归落了空。他选了家名为“手心咖啡店”的咖啡馆,点了杯咖啡,眼前的一幕又令他震惊不已。只见一个女孩将手冲壶装满凉水,用水流在她的手心画圈,以此来感受水流的冲击力大小,从而来掌握冲泡的角度。这个女孩静静地沉浸在忘我的美妙世界里,仿佛时间的繁杂都绕她而行,留下的只有一抹浅浅的笑。
“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竟然可以这么好喝!”邵阳在心里喃喃低语。
“手心咖啡”自此在他心里扎了根。每每路过必品一杯。一杯“手心咖啡”似乎在他心底燃起了新的希望。她就像一束光,照亮自己,也温暖他人。
周末的一个午后,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手心咖啡店的门口走廊上稀稀拉拉地站了些躲雨的行人。邵阳坐在靠橱窗的位置,左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斜看着窗外飘飞的雨。缝隙间隐隐约约闪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的邵阳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是他,其貌不扬的董事长林峰。他依然带着墨镜,只是身后多了位随从。邵阳一直从对面的大厦旋转玻璃门望到了马路这边。
林峰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来,走进了手心咖啡店。他也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注目的眼光不由地投射到他的身上。随从帮他点好咖啡,一人径直向对面折返回去。
邵阳的心中如五味杂陈,脑海里迅速地翻转着,寻找着心底期盼的谜底。
手心咖啡店的那个女孩轻缓地稳步走到了桌旁,放下手中刚冲泡好的咖啡,林峰嗅着咖啡飘来的浓郁香味,嘴角微微上扬,他双手接过咖啡杯,用勺子轻微地搅了搅,边品边听着店里悦耳的轻音乐。
邵阳端着盘里的点心礼貌地坐在了林峰的对面。很巧,此时店里的音乐播放到了《逆光飞翔》。他们彼此会心一笑,随着音乐一起轻轻哼唱起来:
人生的路上/隐藏那份倔强/是爱为我插上翅膀/逆光飞翔会更有力量/我知道我要去的方向/只要放下心中的脆弱和悲伤/就能痛快地大声歌唱/逆光飞翔会让爱闪亮/我知道幸福就在路上......
邵阳几次欲言又止,他们各自静静地喝着自己的咖啡,此时海娜打了电话过来。林峰拿起手机,熟练地按了开机键,按部就班地划拉了一下,但没有解锁。邵阳凭着仅有的微光去帮他划拉了下解锁按钮。海娜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海娜的名字,惊讶地目瞪口呆。
不一会海娜也来到了手心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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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娜走进咖啡店,一眼看到了邵阳和董事长面对面地坐着。她上前先和林董事长打了招呼,然后轻声地对邵阳说,“哥,你怎么也在这?你们认识?约好来喝咖啡?”
此时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林董事长惊讶万分,“你叫他哥?你们是兄妹俩?”
海娜和邵阳笑着对董事长点点头。此刻林峰对邵阳少了份生疏,多了份亲切。邵阳对林峰说,“林董,自从第一次看到您自若地来回穿梭在马路上,就注意到了您。所以默默地关注了你一些时日,无独有偶,今日有幸巧遇,荣幸之至啊。”
董事长听到邵阳这么说,也没回避什么。昔日的躲闪如今在他镇定自若的脸上已不复存在。他向海娜和邵阳兄妹俩讲起了他的过往。
林峰现在所佩戴的眼镜是用一种特殊材质设计而制的。这副眼镜可以将他所在的路面状况通过拍摄传回到视神经,他就会迅速且准确无误地做出判断。
林董事长说,“这样的障碍只是限制了我的行动,如果再在心理上也不想迈进的话,那么我的世界就会变得更窄更小。”
从小到大,不论是蝉鸣聒耳的炙热酷暑,还是飘雪的凛冽严冬,绿树浓荫、萧萧落木、路面吹过的风,都藏着他最浓郁的心事和影影绰绰的梦想。
大约是从在一年的冬季开始,林峰主动疏离了一些小伙伴。陪伴他的就是一面面厚而重的墙,是一片片褪去了红晕即将入暮的天色。那是他的双眼,指引着他回去的路。在林峰小小的心里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大概他那会也辨识不清是怎么回事。
从四五年级开始,林峰就注意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别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勉强完成。一根手心滑落的笔、一把掉落的钥匙、一张吹落的五角钱......寻了四周,怎么找也找不到,分明就在离他不远的脚下或前方。
好在学校离家很近,五六十米的距离,从家径直走到巷口,拐个弯直行即到。这条走了好几年的路,就是蒙着眼睛都能轻松来去自如。
那时候天亮的晚,上学去的早,借着月光,紧挨着墙,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校门口。晚上放学,天色黯然,点着蜡烛,靠着墙,慢慢地摸索着走回家。
有一天傍晚突然下起大雨,天色全暗,无一点亮光,林峰坐在右边靠墙的座位正读着书,语文老师(他的表姐)来到他的身边,让他去南头巷子奶奶家去叫表弟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披着雨衣,走出教室,借着各个教室里微弱的烛光,走出校门。
泥泞的土路上,林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很多的泥水。他走到了巷子拐弯处,来来回回看了好多次,就是走不出,不知通往南巷的路在何处。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四处张望着,眼里充满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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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的鞋袜已全然湿透了,他挽起裤脚,定定地站在雨水中,四处张望。天依然是黑漆漆一片,除了雨水声、村舍的狗吠声,平日巷子里的喧哗好像也随着雨水消失了。或许熟悉的声音也可判断出大致的方向。
此时,林峰灵机一动,返回到了校门口,重新出发。他沿着右边慢慢地走着,心里预估着时间与路程。走到十字路口,他想起了那里有根石柱,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石柱边,确认了方向。
右转继续往前,大约五六分钟后,又到了岔路口,这里有家时常光顾的小商店,闪着点点烛光。林峰小心地走过岔路口,继续直行,这一路变得畅通了许多。走过一面长长的墙,绕过石柱右转,他来到了奶奶家。
奶奶看到湿漉漉的林峰说,“下这么大雨,乱跑什么呀,你看看,浑身都湿透了。”奶奶一边说一边拿毛巾帮林峰擦着头上的雨水,随手拿了件哥哥的衣服给他披上,然后翻箱倒柜地给他找自己的衣服。
换完衣服,雨也小了,此时也快到了放学的时间。奶奶拿出两双雨鞋和两顶带雨披的蓑衣斗笠给他们穿戴好,并让他们带着家里唯一的手电筒。一路上,林峰和表弟手牵着手,在一团暗黄的亮光的指引下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一丝丝恐惧畏黑的心里稍稍隐退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校长突然紧急召令所有师生操场集合准备晨跑。林峰惊慌失措,怔怔地杵在原地想着如何逃避这令人厌的早操。同学们欢欣雀跃地奔跑出教室,在外面列队。表弟一把抓住他,牵着他走出教室,站到队伍的末尾。
一个班和一个班挨得比较近,林峰随着队伍跑了起来,一圈一圈,望着天空的亮色,加上外围一圈的树木做参照,林峰没有偏离队伍多远,基本上是被裹挟着前进。跑完早操,头晕目眩。天色渐明,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学期末考完试放了寒假,父母从外地辗转回家。父亲开车载着他去了人民医院眼科。简单做了几项检查,结果显示:沙眼(一种慢性传染性结膜角膜炎)。
当天医院安排了紧急刮痧小手术。手术之后双眼被蒙了几层纱布,爸爸一路抱着他坐上车,回去后又抱回了家。林峰在心里默默地想,宁愿这样一直蒙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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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阳和海娜眼眶都湿润了。邵阳不太会安慰人,他握了握林峰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海娜顿了顿问,“之后呢?”
一口咖啡下肚,林峰继续讲述着昔日的故事:
上了初中,开始住校,电不是很稳,时常要备蜡烛。夜间漆黑一片,只有教学楼、教职工宿舍有微光。每到晚自习下课,林峰都会拖到最后,借着月光摸索着回到宿舍。
学校六点准时出早操,林峰早早地洗漱完毕,来到划定的班级位置。清风吹拂着,晨曦中的一缕光在忽闪忽闪的,他望望天空,看着黑黢黢的四周,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十月的北方,已然冷了,五六点钟天空没有什么亮色。林峰定定地站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神中充满着希冀,心里却是掩瞒不住的恐惧。他的速度足以让他在跟随着队伍。
天渐渐亮了,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林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连几天下来都相安无事。渐渐地入了冬,天气转凉,昼短夜长,晨跑的时间一如既往,每天立在寒风与黑暗中,萦绕在心间的恐惧再次袭来。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额头撞到了一颗大树上,鲜血直流。两个同学一边一个搀扶着他走回学校,到校医处清洗包扎。之后他鼓足勇气,去找班主任说明情况,从此不用再上早操。班主任给了他一个明亮的矿灯,林峰每天早早地打着矿灯去教室上自习。
过年走亲戚时,父母带着林峰去了一个老妗子家,和奶奶年纪差不多的一位老妇人。话语间,他紧盯着这位老妗子看,她几乎是个瞎子,眼窝深陷,坐在炉火旁,拿着抹布在不停地擦拭着。
“妗子,现在身体挺好的吧?”林峰父亲问到。
“老了,瞎混吧,眼瞎了,啥也看不清了,能混几日是几日吧。”老妗子答道。
“干不了就不要干了,让孩子们来做,尽管坐那享清福,多好啊。”旁边的一位亲戚搭讪道。
“是啊,现在基本上什么也不干了,就一日三餐,基本上也不离屋,没事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老妗子笑吟吟地说。
林峰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盯着老妗子看。心里想着自己以后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呢。林峰从小就听说过别人称老妗子是瞎子,年轻时还能略微看到些光,慢慢地就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每天陪伴她的就是台旧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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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这段时间,萦绕在林峰脑海里的始终是老妗子坐在炉火旁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不停地擦拭的画面。继而他询问了太奶奶有关老妗子的情况,心里便是五味杂陈。
原来老妗子小时候是正常的孩子,在十多岁发病,视力渐弱。家人为她佩戴了近视眼镜,年龄越长,视力越模糊,可当时的医疗条件不敢恭维,人们有病都是去四里八乡寻找民间郎中问药,中药调理。渐渐地,视力衰退,仅有一线微光,人们都说,她是有福之人,比起一出生什么也看不见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最起码看到过色彩缤纷的世界。
开学前,林峰又重读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心里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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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这段时间,萦绕在林峰脑海里的始终是老妗子坐在炉火旁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不停地擦拭的画面。继而他询问了太奶奶有关老妗子的情况,心里便是五味杂陈。
原来老妗子小时候是正常的孩子,在十多岁发病,视力渐弱。家人为她佩戴了近视眼镜,年龄越长,视力越模糊,可当时的医疗条件不敢恭维,人们有病都是去四里八乡寻找民间郎中问药,中药调理。渐渐地,视力衰退,仅有一线微光,人们都说,她是有福之人,比起一出生什么也看不见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最起码看到过色彩缤纷的世界。
开学前,林峰又重读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心里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整个学生时代的林峰,他总是有意回避,拒绝与别人同行,谢绝集体活动。
大学毕业前夕,原本打算混到毕业证不再踏进学校之门,然而一次偶然的相逢,彻底改变了他。
那一年,他和父母去医院复查,碰到了一直暗自喜欢而不肯接纳的发小。本想着浑浑噩噩混度余年,然而命运悄然发生了改变。
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正是他暗恋的发小欣然。林峰怔怔地望着出了神,一句“我一直在等你。”似乎给了他希望与渴求。
检查结果仍如多年前的,虽不可逆,但保持地还算好,只是如今才知道它的全称。
欣然高中毕业考取了医科大学,她专攻和林峰病情一样的科研,多次临床实验表明,希望渺茫,然而多年来她一直未曾放弃。她时刻关注着国外先进的医疗技术,想为和林峰一样的患者带来希望的曙光,更想一抹林峰心中的畏惧与恐慌。
欣然自小聪慧,心细谨慎,关键是对林峰的不嫌弃,她可以感同身受他不可言喻的苦楚,一直守护着他敏感的内心。
这一次的重逢,激起了林峰心中的千层浪,按捺不住的惊喜,重燃了他内心的小火苗。绝望与希望,冷漠与热切,矛盾着、交织着……
望着走廊里的这些求医者,林峰陷入了自我构建的未来,或许他和他们一样,一直保持着现状,或许境况更糟。看到欣然,眼前又浮现了又一画面。或许未来就是高科技时代,不能通过药物去治愈外在的病痛,却可以依靠高科技的辅助,实现走出自设的牢笼,去看外面世界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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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林峰与欣然重逢后,备受鼓舞。一起体验了许多想做未曾做过的事情。他们一起去了偏远的山村助教三年,然后登了向往的雪山,去了很多国家,然后回来创办了现在的公司。邵阳听完,仿佛又看到了一缕曙光。或许从今往后,脚下的路走得会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