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的告白
和小美初次见面，是在一个校内的咖啡店，这里消费稍高，很少有学生来，正好适合咨询。
“我其实不喜欢喝咖啡, 太苦了，加多少糖都苦。”小美皮肤白皙得有近乎病态的透明，但是并没有透出多少血色，把玫红的连衣裙衬得过分鲜艳。
”老师，上了您关于抑郁症的课，我想我是有点抑郁的征兆了“ 小美的声音纤细得像用2H铅笔在A4答应纸上轻轻划过。
”我平时也挺正常的，和老师同学们的关系都很好，但是我晚上睡不着，有时候会被噩梦惊醒。“
”怎样的噩梦？“ 睡眠不好的确是抑郁倾向的重要征兆。
”我梦见我站在一个深渊边上，周围漆黑一片，我望向深渊，而深渊中好像有什么我无法理解的存在，在召唤我。我想挣脱，我动不了，连目光都无法收起。“ 小美的空洞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
”那你觉得你抑郁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想大概是我的强迫症吧.”
“怎样的强迫症？”
"我总是咬自己的指甲......“ 小美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尖，喃喃低语。
”那具体说说？“
“我小时候爸妈离婚，妈妈工作忙，只有我自己在家，我无聊，只好自己玩被子角。后来被妈妈发现了，妈妈讲，被子不是用来玩的，不让我玩被角。“
”我就开始玩自己手指甲，然后发展成咬指甲了。指甲经常被我自己咬的有缺口。妈妈发现后更生气了，她就开始打我的手。“
”一开始用手打，后来发现我还是咬指甲，就开始用尺子打，打的我手都肿了。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咬......"
小美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隐约在瑟瑟发抖。
“咬指甲很正常啊，很多小孩子都咬，长大了会慢慢改善。如果一直都咬的话，在心理学上被认为是内向攻击，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所以，是什么导致了你的不安全感呢？” 我开始进入正题。
“大概就是咬指甲本身吧，我妈妈特别讨厌我咬指甲。一开始被发现了还是只是打我的手，后来发现我还是咬，就开始脱光我的衣服，用皮带抽。”
“用皮带抽？”我震惊了。
”开始是皮带抽，后来皮带断了，就拎起椅子打，我家的椅子有几把都断了腿。“
“我真是没用，没有毅力，妈妈才这么生气，我太对不起妈妈了。”小美这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
”上初中的时候，我的毛病也一直没改掉，妈妈大概太生气了，开始用针扎我，就是用那种缝衣服的针。扎在我的身上，一针一针，大概会扎十几针。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虽然很疼，但是我竟然会有快感......" 小美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了。
我的感觉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了。我在想想那个画面：一个单亲妈妈，让女儿跪在面前，面无表情的像在执行刑罚的刽子手，在女儿身体上一针一针扎下去。 这一切都这么不真实，像是罗曼·波兰斯基的恐怖电影一般，诡异中透出情色的意味。
“你难道不认为这是家庭暴力，需要反抗吗？”我不解的问
“我问妈妈，妈妈，你不爱我吗？为什么总是打我，折磨我。妈妈把我带到舅舅家，舅舅在打表姐，吊起来打。然后妈妈跟我说，小孩子不听话就是要挨揍！”
听到这个我感觉更不好了，看来不止是一代原生家庭的问题，从她妈妈的原生家庭就开始了，她妈妈的父母也是这样对待子女的吧。宿命在轮回。
“所以到底怎么才能不去咬指甲啊？”小美还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你的问题不是咬指甲啊，你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你有权去终结这一切。” 我坚定的看着小美。
小美泪流满面，抬头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委屈。
“真的吗？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一直都以为是我的错啊，是我咬指甲的错。”
“而且不只是我这么认为，我姐姐也这样告诉我。“
”你还有个姐姐？你妈妈会打她吗？“
”姐姐比我大两岁，她对我而已，一直是个不可超越的存在。成绩比我好，长得比我漂亮，比我受欢迎，更关键的是，她一直很乖，妈妈从来不打她。“
”但是有一次，我上高中的时候，没有上学，自己偷偷溜出去网吧，什么都没做，就是开着电脑带着耳塞听歌，整整一天。“
”后来被发现了，妈妈当然又用皮带揍了我。姐姐却跟我说，她羡慕我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做这样的事。“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默默这样想着。
”但是我恨姐姐，我恨她为什么不会挨打，我也恨我自己这么不争气。“
”对你而言，咬指甲根本不是你的错误，你被妈妈用感情控制了，再被施以暴力，这才对你伤害更大啊。“我尝试跟小美解释。
”我总是担心妈妈不要我了呢，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妈妈，我真的一直以为是我的错，我惹妈妈生气，妈妈就不打姐姐啊，妈妈对我的惩罚是对的“ 小美开始放声大哭，像是一根弦突然崩开。
小美的哭声触动了我，像是一张漫天的血色的网将我一点点收紧，令我窒息。对咨询对象移情的情况，以前也有过，但对小美的无力感让我突然感到恐惧。我赶紧慑了心神，给小美制定了咨询计划，我要把小美从这个深渊中拉出来。
后面的咨询按部就班，小美时不时发来微信，看起来开朗了很多。毕业季到来了，明年毕业的小美也要开始找实习单位，当我询问她的去向，并建议她找远离家乡的工作。
”老师，我妈妈让我回家，让我回家考公务员。很感谢您给我做的咨询，我明白了我不是错误的，是他们，是他们都做错了。然而那有能怎么样呢？我已经离不开妈妈了，我知道我回去就是继续被控制，我的生命，我的未来也全在妈妈手里。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认命了。“
这是小美发给我的最后一条微信。
我抬头看向窗外，凤凰树开满了血红的鲜花。我又想起小美那一袭红色的长裙。凤凰花像是要挣脱树冠一样向天空伸展着，但是花下嶙峋的枝杈，像无形的梦魇一般，把花束牢牢抓住，无法挣脱。
